大雪纷纷扬扬,铺天降落。
风搅动雪花漫天飞舞,狂飙突起,在山崖间引发了雪崩,仿佛在以响遏云天的咆哮,预示某种不可知的祸祟将要发生。
这场雪下足了一天,到黄昏方始停息。
月亮升起来了,阵阵寒风仍在群山峻岭间呼啸肆虐。山里冷得出奇,滴水成冰,到处白皑皑亮晶晶迷迷茫茫,直如一个银白世界。
遇到这种恶劣天气,照常说世间所有生命归栖的归栖c冬眠的冬眠c入睡的入睡,全该处于混沌之中才是。然而在此风雪夜,燕京西郊深山当中的黑风谷大寨鼓乐大作,喧闹不断,反倒呈现出了一派怪异的癫狂气象。
此个寨子实为一座特殊的监狱,是羯人用来关押掳掠至此做人质的中州贵胄家室成员的。这其中最重要的囚徒,当属那个以国都上梁为投降信物,率百官出城跪迎胡虏入城的亡国之君。
羯人建起了这座以圆木为栅墙的大寨,寨角设着垛楼以便了望。栅栏每隔不远就吊着一盏灯笼,要在平日,灯下有列兵佩刀持枪楔子似地站着,另有兵丁在各处往返巡戈。
不过今夜情况很是不同,除了寨子正门仍留下两个持戟卫士,哨线们都跑到大帐喝酒去了。他们并不担心关押在破板房或窑洞里的囚犯会逃跑,在这样冷的鬼天气,即使逃出去也会落个冻死山间c或为野狼果腹的下场。
寨中空旷的场地上,用牦牛毡子支起了一顶阔大的穹庐军帐,供守寨羯军聚饮狂欢。大帐中央架着几堆熊熊燃烧的篝火,一些赤身宫女手拉手联成环状,应和着胡人敲打酒罐c拍着大腿发出的混乱节拍,围着火堆跳起了胡裸舞。
帐内四边铺上了粗毛地毯,摆着用石头或原木堆叠的桌台。众多秃头浓须c粗喉大嗓的羯兵围坐在台前,大口咀嚼着烤肉,呼喝痛饮,好不快活。在他们身侧侍酒陪欢的女子多是盛朝百官的家眷,原本养尊处优,生活优雅的她们被迫成了性奴,不得不低眉俯首,去服侍头缠帕头c身披羊裘袒露上体的异族强人。
“呼哈——”有一状若黑熊的胖大羯兵啸叫着闯入沙地,在篝火旁踢弹两腿,即兴跳起疯狂旋转的胡旋舞,疾如风焉。另有个瘦长胡人在一旁打起手鼓相伴,同时放开歌喉大声唱了起来:
天似穹庐笼四方
风吹草地见牛羊
雄鹰展翅任翱翔
呼呵嗨呀!
猛士何时返故乡
一人唱,众人和。呕呀的歌声飞出大帐,被呜呜啸叫的西风裹进了一间蓬檐柴门的低矮号房。
自蒙难沦为阶下囚,这四面透风的木板房就成了亡国之君的临时寝宫。屋里有一床,一桌,一凳。地上刨了火坑,火烧着,另有些柴禾c茅草在墙角散乱堆放。
德宗皇帝站在窗棂前,目光好像要穿透外面那沉沉的黑夜,投入到无极太空,去那里寻求慰藉或者解脱。
宦官魏祥云俯伏在地,悲切禀告:“又有十三位宫女和朝官女眷,因不堪胡贼凌辱,投缳自尽。”他是唯一获准留在皇帝身边的内臣,年纪大了,脸上虽然长不出一根胡须,却刻满岁月留下的沧桑。
“死了,也就干净了。”
魏祥云顿首泣诉:“有一对金钗幼女,被胡酋架在火上炙熟,以为佐酒肉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魏祥云犹豫着,到底还是说出了这个噩耗:“主君,陈贵人她她吞银守节,香消玉殒了。”
咳咳咳!德宗皇帝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