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钳拨一拨,烧得旺腾,不多时功夫,水烧热了,先打了一桶去净房,这才转身回来,叫醒那女郎,让她先去洗个热水澡,顺便也把一身湿衣服换下来烘烤。
等她磨磨蹭蹭地洗好了澡,衣服也烘干了。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净房门口的小凳子上。
等她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出来,粥也熬好了。稠稠的米粥,盛在瓷碗里,已经晾了个可以下腹的合适温感。
等她磨磨蹭蹭地喝了粥,他已经又去把房间收拾好了。径直打开那间主屋的寝房,珠帘半挽,金钩罗帐,开窗透气,掸子拂尘,从箱柜里抱出他新置的软锦瓷心枕头与垫褥薄被,工工整整地铺在描金雕花的大床上,再把她带过去。
就这样,杜家的大公子,在自家隔壁的宅院里,为一个连姓名来历都不知道的女郎,做了一夜的苦力,满脸烟灰,浑身是汗,立在那厢房门边,面带笑容,招呼着那个看似已经晕乎乎的佳人,进屋就寝。
看着她那眼皮打架,一个劲儿揉眼的模样,着实需要好生睡上一觉了。杜之衡心道。
夜长欢站在门口,看着那间熟悉的屋子,陈设依旧,甚至,连那老木气息,熏笼香气,都像是被封存凝固在原地一样。
画堂锦屏,绣着水漫金山,屏前的地席桌案,那是她以前最喜欢坐的地方;往左手边进里间寝阁,挂了道水晶珠帘,紫苏和半夏,总是旋风一般,在那珠帘边上,行走生风,惹得水晶鸣脆响;再往里,那张红木小几,依旧搁在窗下,临风沐月,那底座上雕刻的猛虎噬小鹿,是每次裴煊来,最喜欢用指腹去描绘的纹样……
触景情伤,睹物思人,夜长欢突然心中崩塌,泪如泉涌,浑身无力,再也站立不住,直直下坠,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去年初夏离开,今年暮春归来,一年时光,白马过隙,光yīn荏苒,离开时,她意气风发,壮胆雄心,说要回来,未曾想,竟以这样一种离奇而酸楚的方式,重归府邸。
一日来的强自振作,终于摧枯拉朽,塌了一地,从走出国公府那一刻就蓄势而起的委屈与孤零,尽数化为眼泪。
杜之衡蹲至她面前,手足无措。
他终于见识了,原来女人认真哭起来,竟然能够这么凶猛。
他张了张手,想去抱她,又觉得好像有些冒犯;他想说几句安慰之语,却又连她为什么哭的原因都不知道;他起身寻了一张巾子,递过去,那女郎却哭得酣畅,愣是没空来接。
杜之衡就蹲在边上,傻愣愣地陪着,直到她哭累了,自行收歇。
他不知道,她哭了有多久,只觉自己蹲得腿酸脚麻,而那女郎,则早就散坐在了地上。
彼时天上yīn雨渐停,几抹轻云,烘一弯新月,煞是清爽,杜之衡亦觉得心中如有一朵yīn云,霎时被拨开了一般,暗自松了口气。
两个人,一蹲一坐,就在门边地上说话。
“对不起!”女郎一边收拾残泪,一边突然向他道歉。
“没关系!”杜之衡不甚理解她对不起他什么,却也赶紧顺口回她。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麻烦你。可是,我实在是太笨了……”女郎讪讪解释,满是自惭形秽。
“不麻烦!”
杜之衡赶紧摇头。女郎反复表达的歉意,反倒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真是一点也没有认为她是麻烦,相反,今夜的街面重逢,空宅奇遇,恍若书生遇狐仙,梦游太虚境。虽然他仅仅是像个杂役一样,帮她烧了水,煮了饭,铺了床而已。
“真的很……谢谢你,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谢你。”女郎终于平缓了情绪,说话也渐渐朗声起来,“书上都说救命之恩,该要以身相许,可是,我嫁了人的,没有办法许你。”
原来是心里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