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脚下,我拦了一辆车,带他回家。
一路上,这个叫程欢的男孩表现拘谨。偶尔偷偷看我,不小心对上我的目光时,他会马上挪开视线,并扭头去看窗外;偶尔,他会问我一些问题,比如“你家住在哪儿”、“还有多远”、“快到了吧”之类;更多时候,他装出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注视窗外,一只手抱着钱袋子,放在膝头的另一只手不时摩挲着大腿,偶尔会用食指无意识地划着圆圈。
他脸部的侧面轮廓很好看,像是画出来的一样;他的头发经过整理,越发衬得他清秀迷人——整理头发是他上车后做的第一件事,他的孩子气就在这件事中又一次表现出来,因为他似乎不想让我发现他对形象的重视,所以只是稍稍抓弄了一下头发便罢休,但当我转头的刹那,他又假装不经意地整理起来,等我再次看向他时,头发已经完全整理好了。
每次看见程欢那种煞有介事的表情,我就想笑,事实上,让我发笑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却是:我喜欢孩子们的这种可爱又可笑之处。自从小东死后,我常常让自己的目光在一些少年身上多做停留,我总是能看见小东的影子,仿佛看见他们就等同于看见了小东。我纵容自己对小东的这份想念,也因为这个缘故,我渐渐看到了一些独特的风景,比如孩子们的天真和无赖,比如他们不加掩饰的快乐和恼怒。
我带着全身心的满足,踩着飘飘然的步子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他忽然向我打听我的家人。看得出,他有点儿紧张。
我告诉他,只有我自己。
“真的?”他喜形于色。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扭动,推门,“我结婚了,老公在国外出差,一年才能回来一次。”我踢掉高跟鞋,柔声补充,“所以,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你当然知道我在撒谎,可是,难道你不觉得这是最合适的一种说法么?
他抱着钱袋子,抽动鼻子,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或许他想到了“孤男寡女”这个词,或许,他只是有些紧张。我让他进来。他低头挪动双脚,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在外面吹了太久的冷风,他的面颊开始泛红,耳垂也呈现出动人的颜色,动人得让我忍不住想要揉一揉,吹一吹,或是让那抹红融化在我嘴里——是的,让它融化,让它亲吻我的舌尖,让它在我的口腔中跳舞,让它的吻抚慰我的每一个不眠之夜。
这个念头可很荒唐,我吓得打了个激灵,这是真的,我对程欢的爱意迸发得太过突然,连我自己都被吓到了,甚至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耻。
他在门内玄关处犹豫着站了一会儿,才迟疑着扭头关门,随后把钱袋子夹在胳膊下,弯腰去解鞋带。我的视线落在他的那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上,除了外侧鞋面上有紫色横纹,余下全是白色,白得发亮,白得令人心情舒畅。他的袜子也是白色,没有汗臭味,纯洁得像是刚刚还晒在六月阳光下似的。他穿上我递给他的拖鞋,对我露齿一笑,上扬的嘴角勾起最明媚的甜。
他站起来后环视房间,“你家挺漂亮嘛。”
或许这是他的客套话,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在潜移默化中沾染了成人的某些习气,或者心甘情愿去模仿,因为这样做会让他们觉得已经跨入了成人世界的门槛。不过我关心的可不是这个,我想做一些事,让自己的注意力能够从刚刚那个可耻的念头上移开。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让他自便。他坐到沙发上,表现得和在出租车上一样拘谨,只是把“看窗外”换成了“看电视”。
我把瓜果零食之类的东西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进入厨房。
忙碌却没能使我忘掉那个念头,反而使程欢的眉眼在我心中越发清晰了。这不是个好兆头,我有些慌乱,隐约间又有些期待,这期待使我在忙碌时变得愉快而兴奋,我甚至哼起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