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响。这种气氛真让人疯狂。
终于,客车又开动了,经过三个镇子乘客下了大半,车内安静了。道路两旁的树木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甚至遮住了天空;潮湿的雾气从树林里涌出来,司机启动雨刮器,一路上不得不忍受它难听的低叹。
易萌萌打了一个盹,睁开眼睛时发现客车停在一个玩具般的小镇上——终点站:源口镇。她提溜着包下车,感觉有些眩晕,细雨飘到脸上她并不急着打伞。
源口镇只有短短的一条街。她站的地方能看到一家早点门面,从里到外被烟熏得像个煤窑;雨棚下五六个跟她一样大的男孩围着台球桌,他们技艺了得,出杆又快又狠又准;旁边的美发店在这种天气不得不开着壁灯,一位穿绿裙子的女人对着镜子描眉,易萌萌觉得她美得难以置信,又寂寞得让人想哭。
另一边是菜市场,如同一片泽国,人影寥寥;卖水产的只是几只红色的大塑料盆摆在地上。一条鲫鱼跃出来,在污涂的地上绝望地跳着,跳着。
身后的客车突然发动,调头或逃离这个地方。易萌萌连忙转身拍着车门大声说:“姜家村怎么走?”
司机像个模仿大人的小孩,戴着大墨镜,诚恳地伸手一指:“坐那个车!”
易萌萌顺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辆农用三轮车停在烟雨迷蒙中。她的头皮还麻着,也不知是因为司机尖细的嗓音还是因为她看到的惨景。
她最后看一眼那条还在地上跳着的鲫鱼,然后快步朝三轮车走去。车上装满货物,货物上又坐满大猩猩似的人物,他们全都盯着她。司机是瘦瘦的小伙子,生下来可能是唇腭裂,现在缝合了,上唇有道疤,歪着。
“就这车?”易萌萌怀疑地说。
“最后一趟了。”小伙子说。
易萌萌拿着包踩着脚蹬凄惨地往车上爬。这很费劲,但没人出手扶她一把,车上好像也没有座位了。
“坐前面工具箱上。”小伙子回头说。
工具箱悬空的固定在车厢上,易萌萌坐上去等于把自己挂到车上,轰鸣的发动机就在脚边,也让她惴惴不安。这就跟坐过山车一样,要不是小伙子坐旁边,她保不定自己会尖叫。
之后,她还是尖叫不断,因为车子开得飞快,加之道路狭窄,七弯八拐,经过河道时要收起双脚,但还是溅了一身水。
易萌萌快哭了。
小伙子却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眉毛上挂着水珠。易萌萌忍不住要推搡他,求他停车,但一想到小命维系在他身上,只好闭眼听天由命吧。
三轮车隆隆地驶过一些无声的村庄。牛毛细雨。那些房屋看起来像是史前遗迹;偶尔遇到一两个村民,在易萌萌看来也像是游魂。是的,青年人都外出打工了,剩下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使村庄变得单调又凄凉。
发动机停止了,易萌萌仍处在热烈地耳鸣中。
她发现三轮车停在一个小村子当中。有高高的大树;附近有间歪斜的土屋,漆黑的门洞里有个脏脸的婴儿爬上门槛;一条湿淋淋的土狗站在垃圾里温厚地朝他们汪汪叫。
易萌萌腿发软,从车上掉下来,几乎是爬行到一边,欲哭无泪。
“五块。”她听到有人说。
她抬起头来,看到小伙子一只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一只手遮着唇上的那道疤。眼神羞涩。
“我的命都快没有了,你还要车费啊!”她疲倦地说。
“五块。”他抱歉地笑笑,重复说。
易萌萌站起来从皮夹里抽出一张五元的递给他,却又收回来:“你认识姜候吗?”
“她是我堂妹。”他颇感疑惑。
“我是她同学,这钱就不收了吧。”
小伙子脸红了,又笑了笑,露出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