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便有各地甄选而来的艺人、乐人入了帝城。经过掖庭司的排查,各职剩下五十人以供薛楚铃与枕春挑选。若得了青眼留下的,便能编排入教坊,成为帝城供职的艺人,也是荣耀的事情。前朝有太常寺与掖庭司一并主持招选事宜,这一回由天子钦点的嫔御看管。明眼人都知道了,现在帝城最得宠的,除了怀孕的皇贵妃,无非是这珍婉仪和明嫔了。由此每至一处,便有宫人将她二人伺候着供着,生怕有安排不妥的地方。枕春难得糊涂,也笑着受了几天当宠妃的日子,实在让人浑身舒畅。
那日早上起得早,枕春穿了嫔位的青色绣鹤羽的正服,戴点翠碧宝如意钗两对,梳双刀髻,以金玉磐牡丹饰双鬓,尊贵雅致,仪态万端。又佩玉莲头耳坠、白玉镯一对儿。脚下踩着一双荼白黄缨的绣鞋,扶着苏白,步履轻盈,落座在颐仁宫偏殿上座。
少顷便有内侍上来遮上一层纱帐,隔着看出去如在雾中。那铜色的兽脑香炉里漫漫有浓香卷出,只薰得枕春昏昏欲睡。少顷又有人伺候坐舒服、奉茶,忙碌得一阵子。辰正时,各部妥当,便有内侍在外宣名:“宣周文骞、王品、张祖西觐见。”
念罢,便有三个男子为一列入侧殿,撩袍行礼:“草民叩见明嫔小主。”又各报家门。
“草民周文骞,秦淮人氏,世代为画舫乐工,擅芦笙、横笛。”
枕春依稀见是个中年男子,背上背着芦笙,腰间挂着横笛,只瞧不清模样,便示意苏白问话。
苏白得令,出声道:“秦淮歌舞天下闻名,你可有得心应手的曲乐,或写过歌戏?”
那男子听得,以首叩地,沾沾喜色:“有的有的!草民曾写过一首曲子,在家乡广为流传,颇受欢迎。如今年轻女子也有时时吟唱,十里八乡最得瞩目。”
枕春允了。
那男子轻咳两声,嘹亮唱了起来:“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十八摸……”
他音色还未落,苏白便拿起案上擦水的抹布,从帐后出来。只见她一手抓住那男子发尾,一把将抹布塞进其嘴里。那叫周文骞的挣扎了两下发不出声音,便让苏白招呼了内侍拖了下去。
苏白冷面道:“下一个。”
第二个王姓乐工看得目瞪口呆,直害怕得战栗起来,看着苏白结巴道:“姑姑姑姑恕罪……草民不会乐器,会会会排从军戏……演演演演……”
枕春看他是个不中用的,这样小的胆子若到了御前惹慕北易不快,遭了打杀是小,若连累整个教坊才要不得。便摆摆手,将他打发了。
又看最后一个张姓乐工,正双眼放光地等着。
“张祖西回话,你是会排戏还是会写曲或是管事?”
那张姓男子年纪轻,听问着了他,便将头磕得脆响:“草民叩见明嫔小主,小主是天上的观世音菩萨是地上的仙儿,树梢梢的月亮花枝尖儿。”说着又拜苏白,“也叩见这位姑姑,这位姑姑生得慈眉善目哎福泽无双,果真宫中的各位贵人哪里都不一样的!”
苏白见他说话不合礼数,连忙呵斥:“明嫔小主是天子妃嫔,岂是你随意呼喊得的,还不老实回话?”
张姓男子缩了缩脖子,才道:“草民自小是习调琴的,但凡弦乐都能修缮摆弄。明嫔小主这样的贵人草民是从未见过,小主赏脸听草民回话,草民那个心里啊高兴地想蹦起来呀。都说明嫔小主是掖庭独一份儿的荣耀,自打入宫以来啊,是独得恩宠,便时时劝陛下呀要雨露均沾,陛下他非是不听呢……”
枕春攒眉,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本事倒是难得的,可惜嘴上没把门,全是些不着边际的阿谀奉承。如今四面楚歌,这差事哪里是要选本事的,最要紧的还是老实的。便脸色一冷:“来人,拖出去,杖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