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她不也曾摔地满身泥泞,然后寻着灯火找到了他吗?
她又想,如果当年不是她那一身狼狈,也许就得不到他的半点怜惜,结下师徒的缘分。
抬眼望着暖阁,只有几步,她就能再见他。其实重要的不是能见他,是想见他,梦里千回百转魂梦所牵的场景,似乎都是只为今日所备。可她无端端又害怕起来,今日所见与梦中全不相同,突如其来的相见又让她猝不及防——她想起与他的初遇,又怎么会忘记与他的离别。
她只当年少时做什么都会被原谅,所以才大胆地在地上写下倾慕的诗句——他因此不告而别,音讯杳然。如今重逢,她又该如何面对他,她身上依然还有年少的憧憬,年少的执拗和年少的情怀,而这些,都是他三年前已表示不要的……
她只觉得茫然。
一只洁白修长的手伸到她的面前,搭着手肘将她拉起来,语调中颇带了些兴味:“都说舒家人精明干练,怎么你一点都不像?”
她看着杨臣,忽然间明白为何此人总给她带来一股若有若无的压力,原来,他是有三分像师父的。
杨臣也看着她,墨玉般的眼眸像深潭,叫人看不出深浅。
“你的心很乱。”他断言。
话一出口,舒仪的表情瞬时僵硬,他也有些后悔——这本来不干他的事,怎么就这样一句干涉了呢,一点不都不合他的脾气。
他也实在看不懂眼前的少女,他见过那么多人,无数次揣测别人的心思,没一个这么奇特而迷茫的,他凝视着舒仪的眼,乌黑如夜空,看久了迷惑人眼,迷茫的感觉简直要染开。
“谢谢。”舒仪只手扶着矮松,缓缓调整呼吸,她呼吸并不乱,只是觉得心中烦躁,似乎有一口气在胸口肆意窜走。
杨臣道:“我们快进去吧。”
两人又走了几步来到暖阁门口,舒仪忽而想起了什么,轻唤道:“等一下。”
杨臣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心想,又怎么了,回过身去瞧。
舒仪拂去衣袖上沾到的些微枯枝松针,又重新整整衣襟,抚平衣带,她慢慢将刚才狼狈的痕迹一点点从身上抹去,细致而温柔,专注而用心。
她模糊地想,在自己写下“相思相见知何日”后,又怎么能用十年前的狼狈面对他?
杨臣看着她专心致志地整理仪容,掩不住露出诧异,直到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衣衫已平整如初,只是乌瀑似的发上本来插着珠钗,此刻却半垂,杏色缨络几乎要垂到耳下,在风中荡漾。
舒仪出神地想着心事,突然光线大盛,有人拨开了遮挡寒风的帘子走进房来。她愕然转头。杨臣闲适地倚着门,似笑非笑地看着里面。
那老嬷嬷惊道:“少爷,这里是内眷休息的厢房,你……”
杨臣走进房,衣袖挥动间带着松木清爽的味,他温声对老嬷嬷道:“我与舒小姐是旧识,你先下去吧。”
老嬷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住又打量了两人几眼,笑眯眯地走了。
舒仪摸不清他的意图,静静不语,杨臣挑了张椅子坐下,也不说话。房间静谧无声,唯有铜炉的炭火不时霹啪轻响。
舒仪不由生闷,开始不时瞅他几眼,后来变为瞪。心想偌大的杨府,你就非要坐到我面前来发呆。
杨臣忽然扭过头,和舒仪瞪视的目光撞在一起,笑道:“我等着你开口问,你还真沉地住气,别瞪我了。”
想不到他如此直白,舒仪微怔,在昆州时初遇时,只觉得他气度沉稳不凡,而前一阵在亭中见面时,又发现他混迹于纨绔公子间,风流雅致——可不论是哪一面,都让她感受到压力。
“你不想问我什么?”杨臣又问,唇畔勾着薄笑,饶有兴趣地直视舒仪,没半点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