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旋出门后再不停留,隐在夜色里悄悄出了王宅大门,一路向江边走来。这日已近月末,秋日夜空岑寂,天上星海璀璨,江边却静谧无人。他到江边一浅滩处,伸手在江水里一撩,触手冰凉,微寒入骨。依他往日渡江方法,不免要唤了黑鹤玄和子来负他飞过江去,或者寻块木板,踩着顺水流飘过去。但适才给黄氏黄娥夸了口,虽然没人跟在他身后,他却也不想大言欺心。他在浅滩边干燥处来回踱了几步,突然转身,和衣服跃入江中,身轻如叶,竟连水花都没飘起。
午时至晚,他观画屏之人物故事,后又自己临摹,几个时辰功夫,倒让他又悟出另一重过江办法。画屏上人物并那只大白鹅都面貌模糊,只眼神却清晰,有一种迷离飘忽其间,似乎并不倾情于画中,片刻间就要抽身画外,只留下一片空白在画屏上。他细心体悟了,似乎有一“忘”字隐于画境当中,忘却身边事、眼前景,甚至连自身都忘却了,人便不是画中人,物便不是画中物,境便不是画中境。这一“忘”字,他自己临摹时也融在画幅之中,又听黄娥说前辈画家、自己隔代传画师祖倪瓒画意,想来他的画心也必是个“忘”字。只有忘却天地万物人心,画才能那般的疏淡干净,那般的境界空阔寂寥。这个“忘”字不但可融入画境,更与他六字教功夫入境炼境悟境有暗合之处。人身自实处来,先要忘了这个来历实处,方能无碍入境,无畏炼境,无知悟境。他又想到师父无奰子曾对他说过“龙飞不见天,鱼跃不见水”,天与水不过是一境,只要身处其中,混若无境,自然能龙翔鱼游,各得其所。他不是鱼,但身入水中,忘却此水是水,忘却我身是人,便能如鱼一般,遨游无碍。他调匀内息,身上一股气流环绕护住衣服,屏息神思,若有想若无想,果然身在水中并未感到水流浸身,只是觉到一股阴冷之气周遭回环在他身周围。他仔细体悟这股阴冷气流向脉络,顺流飘行其中,便连一丝水花都没有扰动。他一身白衣在夜色江中极是鲜明,这时若有人在江边看到,只见江心里一片白浮沉隐现,或以为是一条大白鱼游于水中,有迷信的就不免以为水鬼潜行了。
不一时,他便顺流飘过了江,又是一处浅滩,他纵身自水中跃出。站在滩边干燥处,细察周身,只出水时打湿了白袍下摆。心里叹息,还是功法不到,又想出门时只说“用块木板,不算本事”,并没说“打湿衣服,不算本事”,应该不是大言欺人了吧?想到此,不免志得意满,也对自己这身功法本事有些矜持自傲,遂放声笑了,振衣向江边锦屏山深处走去。
黑鹤玄和子、白猿秋湖子与他十年来朝夕相处,声音气息心意都有相通相知处,它们在山林了听人声长笑,便知是他了,或飞或缘树攀跃,他刚进山林不久,就来到他眼前。玄和子还是一副矜持傲慢样子,头顶上丹红在夜色里如红花鲜艳;秋湖子也仍是笑容满面,两只手各提着长剑大牙、短剑小牙,那是他回家时留在秋湖子处的。不论尘世里受过多少委屈,忍过多少无奈,他都知道,鹤猿两位师父永远会在山林里等着他,与他相伴,忘机于尘世之外、深山之中。“玄师父、秋师父,我来了。”他笑着说一句,接过大牙挎于腰间,小牙藏在袍内,再也无言,就向深山中走去,猿鹤同样无语,跟在他身后一并隐入夜色。
锦屏山他熟悉的很,不多时就爬到山顶阆风亭处,进了亭子,他盘膝坐下,玄和子、秋湖子自然徘徊在亭外,为他护法。这一夜,许是悟出了“忘”字,他运气炼气、调息神思,进境颇快。虽然仍没有行六字教功夫,入言语之境,但周身气行无碍,神思凝结似有若无,身体百骸不松不紧,血液流动畅快,脏腑内似乎有一股大喜悦氤氲其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忽然发现心脏血液涌动处那股白点竟又大了些,还长出了一条小尾巴,抖动着要向心瓣里游过去。他看白点尾巴抖动,其实无力,血液里有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