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神情始终是忧郁的,到现在偶能梦到,也是那样,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严肃和冷漠。记得从小时他对我兄弟们未动过一指,但见了他还是怕。
我的家是属于半工半农,即父亲是工人,母亲是个农民。父亲是个常年在外工作的人,偶然回来一次,也很少对我们表示亲近。父亲有文化,懂技术,会算账,而母亲却一字不识。他在县qi chē队当修理工,后来也开车。那时单位离家也不远,不过十里地,要是现在每天可以回家,至少也是三c四天,但是父亲却没有,一个多月或两三个月才来上一回,多的是开着车来,带上一些煤炭或吃的东西,但打马就走,有时顶多住上一夜,过年时倒还能在家呆上七c八天甚至半月。那时候,给公家开车要比现在更荣耀,像公社书记下乡。一听到qi chē马达声,有许多的人就围上来了,多的是想看一看qi chē,也有和父亲年级相仿者来叙叙旧,这时家里像过年一样热闹。
丈夫在城里工作,妻在乡下受苦,在计划经济时期这种现象不足为奇,但现在如果这样,那做妻子的肯定不答应。那时母亲从未想过到县城里去过日子,一是不敢想,二是时下政策不允许,只有安顺在乡下过了。别说是去享福,就连探望一次都没有过。父亲偶然回家来,和我们兄弟几个睡大炕上,他一人就占去一半,但是与我们也很少交流,没有了别人家父子的那般亲情。这在我幼小时就感到纳闷。父亲瞌睡也真沉,有时一觉睡到中午,母亲做好了饭却不愿亲自去叫他,而是让我去扯父亲的头发。当我轻轻扯一下父亲的头发,睡梦中醒来的他望上我一眼,没有生气的意思,也没有喜悦的举动。
我怕父亲的另一方面,是他犀利的眼光,似乎一下就能看穿别人的心思。他有时也给我们以温暖,似乎更喜欢我的小弟。经常将小弟抱在怀里,或放在膝盖上,叼上根烟,侧着脸笑迷迷地瞅着。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完全被不带嘴的烟熏黄了。我似乎感觉到父亲的半个脸也熏黄了。小时候我们兄弟三人都爱得病,每次生病时,母亲放下生产队的活,无论白天黑夜,不管雨雪交加,都要抱起拼命往七c八里外的县医院跑。而有天夜晚,父亲开着大卡车从县城请来了一位医生给三弟看病,医生翻开砖头厚的书足足查询了半个时辰,开出药方,又拿出药来让小弟吃上就好了。
咽喉发炎有几天不能说话了,母亲带着我到生产队去给父亲打diàn huà,这个diàn huà通过几次转接才能找到父亲。老会计摇了有十几分钟的手柄才有那么一点声音,接着又断了,这时老会计已是满头大汗,他脱下厚厚的棉衣继续摇,约一个时辰后才找到父亲单位的人,可是父亲不在,只好传话给父亲。
四五岁时,父亲带我去邻近亲戚家串门,回家时天变得很冷。我的手冻得发木,父亲拎起我的手,我感到是多么温暖,至今记忆犹新。后来大约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天父亲回家来坐在炕上喝茶,我站在炕沿下,他望了一会我,突然对着我说:你脖子下面长疙瘩了,并伸手摸了摸。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自己脖子上长了疙瘩。父亲去问母亲,母亲却并不知晓。我被父亲带到了单位上,一面工作,一面照顾我看病。等疙瘩长得化脓了,带我到一个卫生所里做了手术。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死活不往手术床上躺,女医生说,多漂亮的娃呀,你要是不做手术,长这个疙瘩多难看,没人给你当媳妇了。当我刚躺下来,她就用一个小剪刀迅速将疙瘩剪破,紧接着一个玻璃火罐扣了上去。
父亲还请来一位道士为我做法祈祷。父亲将房门关得严实,怕别人看见。我仰面躺在床上,看着那位先生拿根点燃的香对着我的脖子比划,并念念有词,我不断地笑出声来。
虽与父亲有几次亲密接触,但仍然是怕的,这在别人看来似乎不合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