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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的。

    相比之下,我升入这座城市里一所三流美院的大二,被秦东嘲笑了N+N次,也成了家里最闲的人,于是花了大量的时间陪伴宋姨,在触延到心底的无边无际的压抑中,我觉得那样是唯一能心安理得的方式,因为谁都明白,她的时间已经被最绝情地虏夺,所剩无几。

    在那段日子里,我原以为在医院睡过头错过了思政期末考试大概是在我身上发生的最波折与尴尬的事情了。

    然而,事实远非如此。

    宋姨在某一天晚上清醒后,开始喊饿,我一边喂她阿胶红枣乌鸡汤,一边忍受着她用怪异的目光扫量我。

    她的眼窝是深灰色的,病态的凹陷着,盯我觉得浑身不适,很小心地把汤一勺一勺从她嘴边喂进去。

    忽然,她问:“飒飒,简乔不好吗?”

    “好啊,很好啊,什么都好。”

    她挡开我送过去的汤勺,我眼见汤汁滴落到纯白的被单上,洇出一个泛黄的点子,刚抽出纸巾去擦,宋姨却从抽屉里摸出原子公寓的钥匙,说:“去,去找他。”

    “他说明天下班会过来的……”

    “你不听我话了?”宋姨莫名地暴躁。

    我摇摇头,很茫然与困惑。

    许久以后,她的眼神里出现了许多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比如愧疚,失落,和清淡的伤感,她往后靠了靠,说:“简乔真是个好儿子。前几年他原本有机会可以出国深造,我是不懂,就听人家说是个很不错的学校,但是飒飒啊,你知道出国是要花很多钱的,可我和你简叔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我就想……”

    她轻轻地把我手里的碗端过去,放在白色的床头柜上,然后握住我的手,“我就想,你爸爸留给你的那些钱,是不是可以先借来用一下,反正你在我们家,我和叔叔把你当女儿……”

    她的掌心没有温度,像附在我手上的冰块一样沉重,我觉得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并不敢正视她,我从床尾卷过一条毯子裹在她胸口,说:“为什么不啊?我没有关系的。”

    她断断续续地呼吸里,带着重重的回音,她说:“所以我和你叔叔商量啊,他是说什么也不肯同意,我们吵起来了,结果让简乔听到了,他就,一声不吭地把录取通知给撕干净了,他和我们说留学太耽误时间了,没必要。”

    她问我:“简乔是个好儿子,是吧?”

    我望着她枯脆的脸色,很认真地点头。

    我不是完全没有知觉的,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路过书房时会听到哗啦啦翻动书页的声音,而简乔看到我,会有无奈和忍耐的微笑。

    宋姨重新把钥匙塞进我手里,说:“你帮我照顾他。”

    真的很沉啊,沉到让人没有办法拒绝。

    ……

    深夜的原子公寓,很安静,新落成的四号楼,在黑夜里像一个巨大的清凉而伤感的怪物。

    我走进陌生的白色大堂,陌生的电梯,回想了许久,才犹犹豫豫按下楼层号码,却在小心翼翼地开门后看到阳台上的简乔的那一刻,为自己下了一个决心。

    我很难描述当时的心情,那些没来由的勇气,莽然,我曾经为它后悔过无数次,又在无数次后悔后变得无怨无悔。

    或许,是我从未执着过什么,却执着地偷偷喜欢了他三年,有增无减又始终不言,陷入这样巨大的眷恋里,我暗暗地觉得这是一件多不容易的成就,之于我。

    灰蒙蒙的夜中,他靠在阳台上,身体微微前倾,样子像是很专注地在思考什么。

    我从背后轻轻抓住他的衣角。

    他问:“冷不冷?”

    他没有问我“你为什么来了”或是“你怎么在这里”,他问我,飒飒,你冷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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