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医生将他带到镇上的服装市场去买衣服,市场不大,人却很多,所以使市场看起来特别密集,人声鼎沸。
志武见到这样的场面并不觉得奇怪,比这更大c更热闹的场面他也见过,就是礼县那场展销会,他在哪里第一次尝到了冰糖的味道。他想起了展销会,也想起了冰糖,把这些都想完了之后他纳闷好像还有什么没想到的,他在攒动的人群中停下脚步,放开了医生的手,站定,仔细回想着还有什么被漏掉了。大哥,他想起来,自己没想到的是大哥。医生看到他如此行为,也跟着站着,看志武究竟怎么了。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站着站着,志武突然哭了起来,医生俯下身子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做回答,良久,他嘴里咕哝着说:“我忘了。”医生问他忘了什么了,志武就哭得更厉害,但他没有放声,他的哭是沉默的,也是心里的。志武说:“我刚刚把我大哥忘了。”医生不明其意义,眼前的孩子跟自己认识了不到两天,哪能凭一句话就猜测出那么多呢,唯一能大胆揣测的,是他口中的大哥,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于是,医生摸了摸他的头说:“你只是暂时不记得他,不可能全部忘记了,还有,你大哥肯定也不会忘记你的。”这句话,好像是一颗定心丸,它使得志武的脸色慢慢变得好看,甚至露出了笑容。他牵起医生的手,说:“走吧,给我买衣服去。”医生长呼一口气,带着他继续前行。
小孩子始终是小孩子。医生为志武买到新衣服,回诊所的路上,志武的心情都很好,一路上都有问不完的问题。他问医生叫什么名字,医生说叫苏文;他又问医生,这个镇子叫什么,医生说叫红谷镇;他还问,这儿离礼县有多远,医生骗他说近的很;他问有多近,医生说近到一天之内他继母就能走过来,这可吓坏了志武,他嚷嚷着说等下一次杨爸爸拉货经过红谷的时候就跟他走,去一个比红谷离礼县远的多的地方,远到继母,不,就算是父亲,走整整一年都到不了的地方。直到医生笑得忍不住告诉他,红谷离礼县还是挺远的时候,他才放心,他才消停。医生觉得志武这孩子真可爱,他望望天,还感叹——年轻真好;小孩子真好。
一身新衣服,便是志武在诊所中开始新生活的开始了。
那天晚上,志武依然睡在那张软软的床上。他没有像前一天晚上那样翻来覆去了,虽然他还是想大哥,并且,因为白天的短暂遗忘,在此刻的想念中还参杂了些许愧疚,但是医生说大哥不会忘记他,这让他心安。在他快要睡着是,他突然想起自己承诺过,在安定下来之后要给大哥写一封信,可是他从来没写过信,要怎么办呢?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将要从明天开始的生活,算不算得上是安定的生活呢?
这两个问题搅得他脑袋又乱了,无论睁眼闭眼都觉得难以入睡。睡也睡不着,他干脆披着新衣服起来了,走到窗前,推开窗一看才看见好多星星挂在天上,黑漆漆的天上,哪里有星星,哪里就亮起一块。红谷的寒风比礼县的弱不了几分,但今天夜里,志武觉得不冷了,至少是不那么冷了,他把这样的感觉归功于用杨爸爸的钱买的新棉袄。新棉袄确实很有用,他记得清清楚楚的,卖衣服的店家说——这种棉袄跟一般的棉袄不一样,这种叫做“防寒服”,顾名思义,这衣服能很大程度上为志武抵御寒冷。这防寒服有里外两层,店家说两层中间的棉也是一种很特殊的棉,比棉花可强多了。衣袖是针织的,但针织的里面还有一层厚厚的绒毛。不像志武之前那件破棉袄没有可以用来把整件衣服合在一起的东西,新衣服可是有拉链的,拉链的外面,还有一排niu k一u,niu k一u是银色的,亮闪闪的,可好看了。
其实吧,其实不管是不是防寒服,但凡一件正常的棉袄,都比志武之前的那件不知道强多少。一直到志武长大了,他才想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