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路上的谭家,生活却似乎有点不同了。谭延筠从南京回到了上海,说是暂时停职回上海治病,但倒没怎么见他看医生,于是有传言说他在南京犯了事,被革职回家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谭延筠不说,谭太太也不问,嫁给谭延筠多年,她已经习惯,只要谭延筠不亲口把坏消息告诉她,她就当没有发生,能少一天发愁就少一天。家里顿时热闹了好多,谭延筠除了去外出赴约c赶饭局,家里自然少不了牌局c饭局。谭延筠在家里摆饭局,家中做饭的女佣应付不了这样的场面,只好临时请饭店的大师傅来主持。谭太太是有名的贤淑,虽然不明白谭延筠回上海这一通热闹是为了什么,但还是尽一个主妇的职责认认真真地张罗着。这天谭元忻放学回家,谭太太正在厨房里和大师傅商量着第二天晚上饭局的菜单,谭元忻进门厅后,不经意地向客厅里望去,见父亲正和客人在客厅里谈话,便准备径直上楼去,不料客厅里的客人眼尖,瞥见了谭元忻,对谭延筠说:“这是贵公子吧?都这么大了。”,谭延筠马上扭过头冲谭元忻招手:“忻儿,过来”,谭元忻只好慢步迈进了客厅。
此时的谭延筠虽然已经人到中年,身材稍微有点发福,依然是一个洒脱漂亮的浪子的模样,肤色白净,长长的眼睛,松弛的眼袋,但挺直的鼻梁挽回了整张脸的颓势,依然显得器宇不凡。他在家总是一身中式长袍,一双布鞋,长袍袖子稍稍挽回一点点,露出一双修长c白净的手,没有什么比这双悠闲雅致的手更能显示出他那经过几个世代的养尊处优c无所事事而孕育出的少爷习性。和所有娇宠惯了的浪子一样,尽管自私自利c目中无人,但天真烂漫c无拘无束的性格总能让身边的人在痛恨之后原谅了他。这一点上,没有人比谭太太有更切身的体会吧。
谭元忻对父亲的感情是矛盾的。他和母亲很亲密,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多少能觉察到父亲的风流挥霍所带给母亲的伤害和痛苦,他因此而怨恨父亲。然而父亲聪明博学,性格不拘一格,从来待谭元忻就像同龄人一样,父子俩在一起谈天论地,总是风趣而有意思,虽然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很多。他其实很期望父亲回家,但少年人的自尊心让他不肯对自己承认这一点,更不用说表现出来。谭元忻走进客厅,在父亲沙发后站住,父亲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近古稀的老者,身形清瞿消瘦,相貌奇古,着一身中式长袍马褂,头戴一顶蓝绸镶金的瓜皮帽,按父亲的吩咐,谭元忻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叫了一声:“许爷爷”。谭家的客人中,这一类前清遗老似的人物不少,除了一般礼仪交往,不少人是shàng én向谭延筠兜售字画,或让谭延筠代为寻找买家,谭延筠手头钱紧的时候,往往不得不贱价卖掉点自己手上的古董c字画,钱稍有凑手的时候,又会不计代价地买下自己喜欢的字画,这一出一进,正和生意人的生财之道反其道而行之。今天这位,似乎没有带什么字画shàng én,和谭延筠闲谈片刻,便不顾谭延筠的再三挽留,告辞了。只听见谭延筠在门厅里,朗声:“俗事缠身,没能及时登门请安,实在惭愧。世伯不计较侄儿的失礼处,改日定当登门问安。”,一阵客套之后,客人离去。
你当来者何人?此乃前清光绪年间进士,曾任福建财政监理官的许汝棻,谭家老爷子当年曾奉旨到福建巡查地方政务,和许汝棻打过交道,算是有点交情吧。民国之后,许汝棻也隐居到上海,和谭家有一些往来。许汝棻是坚定的保皇党,与郑孝胥c朱益藩交情匪浅,谭家老太爷过世后,尤其是谭延筠在民国政府任职之后,许汝棻和谭家便基本断了往来,今日shàng én,实属意外。送走许汝棻之后,谭延筠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今天许老爷子shàng én究竟为何事,一边慢慢踱回了自己的书房。
谭延筠在南京外交部任职,前一段时间和同事不对付,少爷脾气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