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蚕姬吃饱喝足,倒头便在穆银川胸膛上呼呼大睡起来,穆银川轻轻起身,将她抱进欢休后殿的玉瑙榻中,坐在一旁守了约摸三炷香时分,见她完全酣睡,这才放心离开。
他将帝舍利攥在掌心,驾起仙云疾疾骋往天山后麓的晚晴峰。在峰顶上空的浓厚云层里站了很久,穆银川深吸口气,一躬身降下云头。
未及落脚,满地满崖的业槃花便疯狂涌动着拥簇上来,它们个个伸展着腥红滴血的硕大根茎与花瓣,一闻到穆银川的仙香便倾巢而至。穆银川手执舍利,在花丛中盘腿坐下,任由守候已久的业槃花们将他的银袍寸寸吞噬,直至眼前通红一片,周身被腥红花瓣层层覆盖了去。
这晚晴峰便是上古时分穆银川与极昼天魔大战受袭后,芮蚕姬以自己的肉身供他化欲渡劫之处。山顶上的这些业槃花共有一十万朵,都是穆银川在此渡劫时亲手种下的,象征本应受劫的十万名人间少女。它们便是从那时起沾上了芮蚕姬为其师承劫而流淌了整整百日的鲜血,如今早已歃血成魔,一见活物便会群起而攻之。
业槃花本是仙境奇物,至灵至性,饮足了芮蚕姬的鲜血后,每朵鲜花中便存留了她肉身陨灭前的所有回忆,故而这些业槃花对穆银川是恨之入骨,不共戴天,一见他来便纷纷钻入仙君银袍中,吸血的吸血,噬肉的噬肉,啖筋的啖筋,剿骨的剿骨,恨不得分秒之间便将他啃光殆尽。
穆银川安坐万花丛中,天人合念,丹田守一,通过帝舍利的苍穹之力源源不断地吸纳天精地华以固心养血,静静地喂养起这些业槃花来。
月亮慢慢爬上当空,银白的光曌洒下整片山巅,只见穆银川的身周冉冉腾起亿万星尘,攀缠在身的业槃花们逐渐由红转白,狰狞夺目的腥红之色慢慢退去,一朵一朵从他身上掉下来。
十万花丛之底,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婴儿啼哭,穆银川忙驻眉细听,初是一声,后来哭声逐渐蔓延开去,很快,晚晴峰上的万花丛中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初生婴儿的哇哇哭叫。
穆银川脸上的冰冷僵硬迅速融化开去,他起身查看,岂料刚迈出两步便颓然跌倒在地,下肢竟完全不听使唤般。
掀起真袍一看,只见自己的膝盖以下,已化作了两根白花花的盐柱。
非佛曌之人盗用佛曌之物修行,虽可得一时圆满,之后的代价却必是万死不得其咎,只是想不到这么快佛惩便已开始。穆银川皱眉算起自己的修为和死期,怕只怕上苍不会给他那么多时间,可以同时救回蚕儿的真身和殒命在此的一百名孩儿,必要时,他唯有二选其一。
罢了,只要蚕儿将来能遇到一个知心良人,从前与他的诸般艰辛过往,便都散了吧,也不枉师徒一场。
穆银川调运真念压下从脚踝处不断向上攀爬的佛戒,硬是站起身来。幸亏他乃上古蚺身,一身筋骨之质刚柔并济,扑朔万变,加之他的修行已逾十万载春秋,虽因出身物野而无从晋升为神曌,但其法力道行,实已同天地间的各大神祗不相伯仲。
如今帝舍利中的佛力已毁,更令这道化盐佛戒削减了应有的威力,他才能暂时以仙真之气克制住翻涌的佛戒。穆银川捂着胸口,一步步迈向那些从根部泥土中传出阵阵罂啼声的业槃花。
只见这些硕大花盘在食饱了他的血肉后,颜色迅速由红转白,殷红的根茎一路伸入土壤,内中似有血浆在向下传输,泥土深处不停传来咀嚼吞咽的咕咚咕咚声。穆银川弯腰小心地拨开一支硕大的业槃花根,果然见到一个珠圆玉润的白胖胚胎正抱着粗壮的花根贪婪吸吮,宛如婴儿哺乳。
他目光一柔,颤着手掌轻轻地抚摸那只小小的胚胎,胎儿扫动着一枚短短的银尾,初是颇受用地享受着他的触碰,突然松开花茎,抱住他手掌一口咬下,小身体蜷成一团,死死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