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车夫相仿,一头寸许长的短发,筋骨结实如铁。六朝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男女都蓄发。这舟子却把头发剪得短短的,彷佛受过髡刑的犯人。
萧遥逸看似荒唐,心思却七巧玲珑,他一眼瞧出程宗扬疑惑,说道:岳帅军中都是短发,以长不盈指为准。这些兄弟都习惯了,蓄发反而觉得麻烦。
程宗扬顿起知音之感,他对蓄发也是一肚子的不乐意,但连祁远c吴战威这些粗汉都蓄发,怕自己显得太过,才不得不留起来。在南荒热的那几天,程宗扬不时後悔,恨不得自己是天生的秃头才好。
你们那位岳帅也是短发?
怎么会?萧遥逸道:岳帅平时的享乐之一,就是躺在榻上,让姬妾们给他洗头,剪短了怎么过瘾。
啧啧,你们岳帅还真会享受。
日色偏西,正照在眼睛上,程宗扬随手从背包中拿出那副烟茶水晶的墨镜,戴在脸上。
萧遥逸看著他,嘻笑的目光变得深邃。良久他说道:岳帅临行前,把这副墨镜留给艺哥。
程宗扬摘下墨镜递过去,你要吗?
萧遥逸摇摇头,你戴上挺合适。
那就好。程宗扬道:我只是客气一下。这么好的墨镜,我才不舍得送人呢。
萧遥逸愤然道:刚说你够义气,你这不是打我脸吗?
反正你脸皮够厚。程宗扬摇著墨镜,压低声音,我可警告你,以後少在小紫面前说我坏话。小心我翻脸。
萧遥逸叫道:我说的可都是真话!紫姑娘那么娇怯稚嫩个女孩子,我就怕她吃了你的亏还不敢说。
程宗扬抬起头,鼻孔抬得高高的,恨不得从後脑勺哼出一声,来表示自己的轻蔑。娇怯稚嫩,你这傻瓜说谁呢?
萧遥逸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行了,程圣人,真以为我信不过你?我就是想和紫姑娘多说几句话。我这当哥哥的,总不能对她说——那家伙是个好人,你就从了他吧。当然要骂几句,才能显出我的关心不是?
彼此彼此,程宗扬低笑道:我没事儿也在她面前骂你。对了,云家有位,你知不知道?
云丹琉嘛。怎么不知道。那丫头是庶出的,早些年在家里不太受宠,才远远打发出海。没想到那丫头在海上却干得有声有色。昨天她来席间的时候,你正好不在。
程宗扬叹道:这可太遗憾了。
萧遥逸笑道:错过一次有什么要紧的。反正以後有的是见面的时候。
什么!程宗扬脱口而出,又怕萧遥逸起疑,连忙换了种口气,十二分真诚地说道:是吗?
萧遥逸点了点头,听说她这次回来,可能要入宫。
就她?程宗扬叫了起来,云家疯了?把她送到宫里当妃子?是不是觉得晋帝好欺负啊?
谁说是当妃子?萧遥逸道:那丫头在海上搞得风生水起,不知道宫里怎么听说她的名头,指名要她入宫,掌管宫里的御前殿直。你没看过,昨天云老五乐的,眼都快睁不开了。云家再有钱也是寒门,别说把女儿嫁到宫里,就是二三等的士族也未必愿意和他们结亲。
程宗扬在建康待这几天,已经对晋国的门阀深有感触。所谓高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像王谢这样长期把侍朝政的世家,是一等一的大族,再往後是庾氏和桓氏,其余还有袁氏c柳氏c羊氏这些贵族世家出身的子弟多半一生下来就带著官职爵位,像谢万石,一介文士,却是朝中正经的镇东将军,而且还不是虚衔,实打实的正三品高级将领,手下管著几万劲卒。至於谢大将军能不能开弓,会不会骑马,知不知道军营的大门朝哪边开,那就是末事了。而寒门出身的文士武将,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升到五品以上的职位。
公平吗?
不公平。但这也许是晋国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