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起来,任凭几个婢女太监来扶都不乐意起,直到宫云息伸手,才乐颠颠地站起来,又转过身支使颜青平去给他捡球。
非让大家都跟着他在泥塘子里沾一遍才满意。
宫云息想起来,小时候呼兰渊常带着他们一票小孩子玩。这个掉了泥坑,那个落了水塘,左边摔马,右边摔树,都是他亲手捞出来拍打干净,抹掉眼泪再柔声安慰好一会儿,末了拉着小手亲自送回各家府上的。
如今倒是都得还给他。
御花园的猫想来是福气薄,鱼干都拢进爪子了,愣是没能安安稳稳吃进嘴里。
呼兰渊怕猫,怕得不得了。
可屏园的猫才不管他怕不怕,闻到鱼干的味道就一溜串地往外走,在染着柳条清香的阳光里躺下来,伸出前腿舔一舔,伸出后腿舔一舔。
伸出舌头卷起地上的鱼干,舔一舔。
猫还是老样子的猫,呼兰渊却不是原来那个能强装胆大的呼兰渊了。
直到那群毛茸茸的小东西扭着屁股蹭到他脚边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惊叫一声弓起身子弹了起来。
偏巧泥地湿滑难当,猫儿又受惊乱窜。
宽厚的男人身板儿,眼见着就要倒下去,招呼到那一群毫无防备的猫崽子身上。
侍女儿太监最没用,惊惶时刻只会叫成一团,然后把手里的食篮子拂尘棒儿丢在地上。
宫云息因为手里的鱼干儿,臂弯里正盘踞着几个贪吃的毛团子,一时间也腾不出手。
还是指着颜青平好使。
呼兰渊害怕的很,又站不稳,挥舞着双臂死命地挣扎。
手肘无心,撞在颜青平心口上。
要搁往常,呼兰渊力气再大,好歹都是能打架的,心口给他撞一下能有什么?
可她就眼睁睁看着,不远处那俩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她还看见颜先生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站起来时蹙了一下眉头。
“我想起来还有事要回将军府,宫小先回去吧。”
颜青平说完,抿着嘴唇朝她笑笑,连仍拽着他衣角的呼兰渊也不及安抚,转身就走了。
留下一票受了惊的宫女太监小猫崽子,和一个蹲在地上捧着鱼干一脸无措的她。
他走的格外快,也不是去将军府。她小跑了两步,终于在梨树林子里找到那个青碧色的背影。
他站在树边儿,脊背像羊蝎骨那样躬起来,整个人全靠扶在树干上的左手撑着劲儿,骨节都泛着脱血的青白。
“先生怎么了?”
她本来想要伸出手扯他,又怕这一扯再扯出什么事儿来,便踩着落叶碎枝绕到他跟前。
她看到血。
赤红色的,曲折而纤瘦的溪流,从他挡着大半张脸的右手的指缝间淌出来。
在太阳底下泛着细碎的红光。
红光下面,藏着浓稠的乌黑阴影。
“先生这是怎么了?”
“……咬到舌头。”
他捂着嘴,声音听不很清,可惜这个再蹩脚不过的借口,还是顺着赤色的血痕溢了出来。
本来以为知交至今算得上坦诚相待,如今一看,到底还是隔了一层。
十年前他要是敢这么唬人,怕是早就要被哭红了眼的宫云息掐脖子,再拿刀鞘狠狠地捶一通。
可现在的她哭不红眼,也不会气恼地去掐脖子,只是挂在皮相上的笑容难看地要死。
她抬起眼睛,噙着个难看到死的笑容,把那只撑着树干的手拿下了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她感受到他扑面而来的温度,急促又紊乱的气息,和栽在她身上沉沉的重量。
他很安静,安静地伏在她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