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檀一双手都揣在月白色的袖筒里,没有动。
他那张皮相清朗俊逸,此时又浮起一个七分歉意三分痛悔的苦笑,更显得纯良可靠医者仁心。
“回禀殿下,臣上月十五,进山取虎骨入药,双手为猛兽所伤,皮肉脱骨至今未愈,实不能为公主诊治,还望长公主恕罪。”
哦。
明明昨天还在打猎。
西郊猎场溜光水滑的梅花鹿,都快让他给猎没了。
长公主咬了咬牙,腮帮子上的肌肉跟着动了动。
“东陵君,这是故意的?”
她低着头,单单翻起两只泛着泪花的眼睛,瞳仁黑黢黢阴森森,有点吓人。
“我们莹莹不过痴心武学,好心讨教于你,又不是仇敌见面当真拼命,东陵君何故如此紧紧相逼?我承认,莹莹是不懂事,轻看了你,让你不必手下留情,可这分明就是句客套话,东陵君却硬要当了真,分毫情面都不讲吗?”
宫云息还跪在不远处,低着头,没说话。
她原先还在想,穆莹莹好端端一个小公主,即算父母兄长宠爱,性子也不至于娇横到了蛮不讲理的地步,而今见识了她母上,终于窥出几分端倪。
实话讲,有恪静长公主此等搅弄风云之辈做榜样,穆莹莹如今只是横行乡里口舌刁钻,真算是乖巧的。
“莹莹不比东陵君,她还年轻得很,还要嫁人的!我们来时,莹莹方过了十七岁的生辰,正是好年岁,如今良缘方至,正要讨得位好夫婿,就遭了这样的罪,”
长公主抹了一把眼泪,又抬起穆莹莹已经被包扎好的手臂,
“你看看,这胳膊嫩的白玉萝卜似的,东陵君怎么忍心下的去手啊!”
本来是下不去手的,可一被您说成是白玉萝卜,就很想再剁一剁。
再说了,您心心念念的那位良缘佳婿,不是也刚伤了左胳膊,多般配。
“误伤公主,是臣之罪过,但凭陛下责罚。”
宫云息抬起头,拱手拘礼,把请罪的话又说了一遍。
台阶不常有,给了就要下。这是古人留给我们的智慧。
可有些人,偏偏不喜欢走台阶,也不喜欢给别人留面子,而是喜欢穷追不舍紧抓不放,得寸进尺越爬越高。
等爬到了最高最高的山顶上。
就脚底一滑,摔下来。
这种人不多见,恪静长公主算一个,她正在往山顶爬。
她做了二十年公主,又干了二十年宫斗,就没见过像眼前这姑娘这么碍事儿的人。
每次她兴致勃勃地跟别人说起西六部那位延陵君颜青平对自己闺女青眼有加,不日便可讨回穆国做驸马的时候,那听者,不论是亲贵夫人还是奉茶小婢,都要一脸尴尬地拐着弯问她,听说过东陵君和延陵君的故事没有?
莹莹公主是很合适不假,可翻过昆吾殿,越过太和堂,在那七座山的后头,封云街上的宫府里头,有一位姓宫的小姐姐,比莹莹合适一万倍。
就很气。
一桩情_事拉扯十年,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说喜欢吧也没见点头,说不喜欢吧还总不撒手,你不要看着她冷冷清清没甚在意,内里心思不知道有多少弯弯绕,都是把持男人的手段。
你不先了结了她,怎么把自己的路铺平?
长公主在一个昏暗的下着暴雨的夜晚,趁着明明灭灭的烛火,通过谆谆善诱,把多年的宫斗经验都传授给了自己闺女,末了又眨巴眨巴眼睛,握着穆莹莹的纤纤素手,十分心疼地说,
“可她那样难搞的人,没有你的流血牺牲,又怎么了结的了?”
弄场比武,受个小伤,地上一躺,保准没错。
男人嘛,总是吃这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