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九年七月十四,皇帝薨于太英殿东阁。一代君王迟暮,终究享不了万岁之寿,龙驭宾天,驾作天上客。
即便这两年魏帝总是断断续续病着,却也均非急症。对于朝臣而言,多数也总以为,这次也该与一年前一样,病势反复,拖个两三月总是会好的,因而也对皇帝的突然崩逝来得太过没有准备。
余福又因那日事发突然,被冯智留于宫中听候帝后传唤问话,后又有太子的闭宫令,宫城内外许进不许出,便困于宫中,因而子绍于千嶂外却是丁点声响都没曾听闻。闾信却是被着急接近宫里,以便子缊问询,然则如今几乎所有事情已经都无需闾信指点,即便事出紧急,子缊信手拈来,已是面面俱到。
宫中却说不上猝不及防,自有礼部尚书戚东灼协下置鸿胪寺卿孟昭,安排大行皇帝丧仪。宗正卿洪晔安置了各宫妃嫔、皇子公主、王公大臣并三品以上命妇在正阳殿皇帝梓宫处哭灵,群臣缟素,男子摘冠,女子脱簪,焚香奠酒,满殿举哀。
梦君本就是病体初愈,闻及噩耗之时又是一口气闭昏了过去,太医署特意遣人去椒房殿中施针救醒,她却是一刻不愿意留于椒房殿中,搀着玉奴便要往正阳殿赶去。可到了大行皇帝金棺前,想到唯有十二留于身边,还有一双儿子未有归期,又抬眼看着子缊从容主持丧仪,便知良机已逝,更是数度哭晕了过去,不得以被众人请回椒房殿中。
魏帝究竟没能在临了之际下旨废太子,子缊算是有惊无险。如此时候,本也还在丧期之中,子缊便已经是数度往椒房殿中向皇后请安。
梦君素来也是个有主意的,但到了此时,皇帝宾天,早见着子纩被困宫中终日不得回府,已经知道太子如今手握实权,她一心也只想护住儿子平安,便把魏帝昏厥前所提议之事说与子缊听。子缊自然知道甘梦君的意思,她既然愿意与自己做交易,他却最是乐意,有这样的交易反倒很叫子缊安心,就愈加说明了梦君的态度,子缊只一一应允了,丝毫讨价还价也未曾有。
京城变天的这几日,本就是征北军调防时候。额齐格远走大漠,已不知去向,接连有散兵游勇偷袭平凉与伏尔部间的征北军营,子绍不得已,与十五商议着将征北军化整为零,只留有戍边经验的北郡军士分戍于新境,晋陵军除五千精锐骑兵,已尽数退至北郡沿线三十里处。余数守于伏尔部城中的军士既也移入高车王宫,自然也包括老十五和哲暄。
三日之后,朝中不用再朝夕哭灵,皇帝宾天的消息也才八百里加急传至伏尔部中,先见到的便是子绍。十四一时难以相信,他本是那样端敬之人,初闻消息之时竟也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硌到书案上。
胡地本多风,草场渐有凋黄姿态,白露凝霜,停留在经历了一年繁茂生长如今已近颓败的萋萋芳草上。哀蝉无留响,丛雁鸣云霄,伏尔部又本是地北天凉之地,如今已经最是秋风萧瑟紧的时候了。凉风萧萧卷席而来,万千愁绪撕扯,已经不知是哀愁之思化作了秋风,还是秋风搅弄着万缕愁绪。
再没有可能了,子绍心里清楚,只要皇帝还在,他就自有机会撼动本就算不上稳固的东宫之位。皇帝一日驾崩,他再做什么也便没有了缘由,反叫人平白给他添了个造反的罪名。
秋岚来喊子绛哲暄出殿接旨,十五伸出手去借给哲暄搭着从软榻上起来。她是才小产出了月子的,这日出来接旨,十五更是拿了件厚重的莲蓬衣给哲暄裹了上,内里衬着出挑上乘的皮毛,外间又是彩绣的繁复花样,虽是他自己的,可色彩热烈丝毫不逊色于女子的斗篷。
十五拉着哲暄才从偏殿宫室绕进正宫来,还在门廊转角,就隐约可以看见京中来人,一身缟素,恍惚茫然不知所为。
十五却是一怔,定了定眼神,眉梢微动,不禁面色铁青了起来,还站着原地未曾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