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门前摇着摇床,摇着岁月。摇着摇着,三个月到了。摇着摇着,百日就到了。
早晨的阳光抹上了脸,抹上一层神性的金光。金光闪耀之下的脸,那岁月的沟壑是那样的深,那样地密。她身边的晃动的小摇床连在手上,连到心里,连着希望。她边摇边哼“摇呀摇,摇出了王家寨”,哼着,摇着,想着。想着出走未归的丈夫,想着百日要办的事。“办一桌生日饭,煮三锅鸡蛋,并涂上红。隔壁邻里要分享一点。上祖庙报喜献上一点。丢一菜蓝子搁枫树下,仍由着过路人随意取,随意拿。拿光了,全寨人都晓得了。晓得王家又添了口人。他乳名叫巨君,大名叫王莽。”。
在她入神的时候,大枫树下大钟当当声响。她安静的心里突遭声音撞击,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那响声有几份急切,还有几份沉重。她顺声外望,见一班后生忽拉拉地从门前抢急着跑过去了。
“看新闻了哟!”
领头的对身后的说“传言羌胡造反了,冯将军招兵了。我们告别不死不活的时候到了。日出而做,日落而歇,刻板的生活见鬼去吧!”另一个说“你那么肯定?是招兵的事?”领头的说“当然肯定。谣言比真消息来得快。看诏书事就白了,敢打赌吗!”
母亲想抱儿子去看热闹。见儿子在摇篮里睡得不亦乐乎。她悄悄停了摇。但摇篮里的小家伙没有感到晃动,哇哇地哭开了。他似乎不是在睡,而是和着摇晃做着梦。那摇晃之后的一停,把他的梦扯断了。几十年后母亲提到那事,摄皇说“我的记忆始于三岁。百日里只有碎云一样的梦,那梦是彩色的,没有言语。”
媳妇心里藏着事,上门帮忙婆婆做百日。手里还拧着个大花篮,篮里有鸡蛋,米粑。母亲问“刚才可从大枫树边经过了?”嫂娘说“没有。是不是想问诏书告示?”母亲说“是的,你怎么猜中了我心中的事?”嫂娘说“我在路上听到那钟声当当的不对劲儿。声大,声沉,音里藏有大事。王家寨人好热闹天下少有。有事无事都喜欢往大枫下凑热闹。大枫树下今天该是人满为患了。”母亲说“那个寨子不都有个热闹的地方。热闹地方贴皇上诏书。论张家长,李长短。爱说往那地方去。因为,在那地方有人听。爱听的也爱往那去。因为,那里什么样的新闻都有。有来自朝廷的大新闻。有来自本村的偷鸡摸狗的好玩有趣的事,有刺激的故事,刺激天天相似的生活”嫂娘说“我看唯独王家寨大枫树下的风俗出奇得很。田间争斗,邻里争吵,夫妻不和,吃肉分配不公,等等,也都往那里去求得调解。大枫树象官史,树荫之下的天地象公堂。”
母亲说“你把孩子照看一下,我去看看就过来。求证一下可是招兵的事。”
嫂娘坐到摇床边,接过母亲的手摇着。她暗地里拔指头,算着丈夫归来的日子。按理说,三个月长安可以往个来回,但现在听不到春鸟叫。不祥的预感象乌云压在心头。青春的面容蒙上雾霾。她可怜的目光看着摇床里的小宝宝,可怜他生下就没了父亲,可怜起婆婆,可怜起自已。但婆婆忙碌而幸福的面容也接着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也学着婆婆的模样,把自己全部的痛苦都吞在幸福里头。手里的摇篮,摇得欢畅。望着宝贝的梦笑,也回报了一笑。她想,苦痛是杏仁,杏子是甜的,有甜有苦才是杏子。
小家伙此时醒了。醒了的宝宝似乎认识嫂娘,咧开嘴开心地笑开了。手在空中抓,脚向上踹。
母亲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说“果真是羌胡人造反了。”嫂娘说“皇上诏书是怎样说的?”母亲说“媳妇,不要一口一个皇上的叫。她可是孩子姑父。喊顺了口就生份了”嫂娘说“我也是说惯了口。孩子他姑父下的诏书是怎么说的?”母亲说“八州五十个郡都陷落了。郡守的头落到胡人手里做招降旗了。乱民几十万,向内地迁徙,朝着长安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