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声看去,只见在身后尺许之外的圆凳,侧身坐着一名紫衣女子,秀发及肩,纤腰一握,盈盈凤钩微露裙底,依稀可见半边白皙面庞,长长睫毛微微低垂,一双纤纤玉手,手一管碧绿竹箫。未见其人如何,这番亮相已经足以令人沉迷!
箫声响起时,房众人也渐渐止歇了交谈,两两相依相偎,凝神倾听。
赵与愿出身于燕王府,幼时受教,对这音律之学并不陌生。临安乃烟花繁盛之地,南宋时化精英尽集于斯,燕王府也少不了有雅达之士来来往往,耳濡目染之下,纵然吹不得,倒也听得。
他凝神倾听片刻,初时只觉箫声平常,不过是堂堂皇皇c应景之作,说不有多么高明;但等他再往下听,却越听越是惊异,只觉这女子的萧声在平铺直叙之暗含着一股淡淡的情思,若非细细探究而不可得,在沉吟之际,直教人有千回百转之感。
箫声甫毕,当即赢得满堂的喝彩。
众罗汉放浪形骸,得意非凡,纷纷端起酒盏向那卖艺女子敬酒,那女子起身答谢,接过酒盏来浅浅地抿了一口。
这时赵与愿才看清那女子面貌,原来是一名十五六岁的美丽女子,细长柳眉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瓜子脸蛋,瑶鼻红唇,倒非庸脂俗粉可。姑娘们都唤这女子叫“飞”,名字颇不恶俗。
这时赵与愿的酒也有三分了,眼见佳人当前,清音已闻,不由得技痒,发作起一股恶作剧的兴致来,想给众人唱一曲。
要说填词作曲,本来是发源于宋时,却兴旺于元朝,唐诗宋词元散曲,都是古代学艺术的葩。南宋末年已经没什么“新鲜得很”的词可唱,但是元曲四大家的曲作却是当世之人闻所未闻的鲜货。
赵与愿见房间角落的桌几摊放着一把瑶琴,走过去试弹了弹,弦沉而稳,滑而实,显然平日保养得法。他抱过琴来搁在膝,略调了调音准,五指一划而下,声如裂帛,嘴同声相歌。
调寄南吕一枝花:
“我是个蒸不烂c煮不熟c捶不扁c炒不爆c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c斫不下c解不开c顿不脱c慢腾腾千层锦套头?
我玩的是梁园月c饮的是东京酒c赏的是洛阳花c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c会蹴鞠c会打围c会插科c会歌舞c会吹弹c会咽作c会吟诗c会双陆;
你便是落了我牙c歪了我嘴c瘸了我腿c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c神鬼自来勾c三魂归地府c七魂丧冥幽;
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走!”
赵与愿弹的这首曲子很平常,像无色c飞这些人略一辨别能知道究竟,但是他唱的关汉卿的这个曲词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欣赏的了,可以说其学意旨完全大相径庭,用语俚俗不说,乍一听去,似乎境界也落了下乘,把那些精通音律的陪酒姑娘们听得皱眉不已。
直到赵与愿唱完最后一句,灌饱了黄汤的罗汉们才仿佛听出来他在唱什么,报以一阵哄堂大笑!他们当大部分人都没有受过儒家那种所谓的经学教育,虽然看写字不是难事,但在感情更容易接受这种白话般的曲词,凭直觉,他们认定燕小王爷做了一首千古绝妙好词!一时间,对赵与愿的称颂之声不绝于耳,然后又撤下去了三四个空酒壶。
无色毕竟经历过的场面多,见识也卓尔不凡,他看到赵与愿唱完后,脸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股慷慨激昂之色,自己细细味词之意,若有所思地冲着他点了点头。
此时赵与愿的心情像是当年高考结束一般,数年苦修一朝发泄,自弹自唱之下极为尽兴,对众人的敬酒都是来者不拒,仗着自己内力深厚,酒到杯干,亮出空杯底遍示全场,惹得那些小姑娘们惊呼连连,全都做出一副崇拜状。
赵与愿呵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