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靖一直清楚,余然是美丽的,尽管她身量未足,脸未长开,但从不知她竟能将古代深闺中的少女演绎得如此令人惊艳难忘!
还没到变声期的嗓音甜糯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妩媚尾音,就好像冬日冰封的河面骤然与春风相逢,勾起人心头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缕心愁。她一抬手,一转身,衣袂飞扬,秋波流转,身段曼妙,从容中透着一种难以向人言喻的悲壮。
林子靖呆了,痴痴地盯着秋思婉转的少女,眼中,耳中,心中只留下那一道梦幻缠绵的身影。
与哥哥子靖不同,林子敬惊艳过后剩下的只是满腔的空落与悲愤。他觉得不公平,凭什么身为当事人之一的余然可以活得洒脱自如,而他却要沉浸在被骗的痛苦中。
他有什么错?他不承认自己有错。错的是他们,是他们对不起他,欺骗了他,玩弄了他的感情……
兄弟俩的反应无一列外地落到倚门而站的余奶奶静若潭水的眼内,捕捉到弟弟林子敬眼底闪逝的嫉意和哥哥林子靖淡漠表情下深藏的压抑激情,她看似冷静的目光落向扮演杜丽娘的余然和丫鬟的唐妙纱,心内暗下决定。
兰花指微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漾着灵秀之气,唐妙纱扮演的丫鬟小春香非常俏丽活泼。一词一句都在赞美自家小姐杜丽娘的青春美丽。
然谁又知这姹紫嫣红的明媚春光背后隐藏着一段生离死别的悲剧呢?
余然没在意其他人灼灼的眼光。
此时,她的身心全沉浮在杜丽娘被封锁在深闺,被重重礼教包围的无奈和挣扎。花园里的春光越明媚,就越衬托杜丽娘绮丽年华的苍白暗淡。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曲笛悠悠道不尽少女满腹的哀愁,明媚的春光空对断井颓垣,牡丹虽艳,终会凋零,寻寻觅觅,觅觅寻寻,时光倒转,不经意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看着孙女和余然演绎的游园,唐奶奶眼角泛起淡淡的红晕,脑子里忍不住闪现当年在海城梨园界抗争的无可奈何。也正因为这,她不希望身边的孩子学唱戏,因为太苦了,太苦了,苦还不算,连带着身份都被人低看一截。
戏子,贱籍,下九流的存在!
唐奶奶闭上双眼,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她深深的明白,就算充其一生,她都无法抹去别人眼中她曾经是社会最底层戏子的事实。即使现在戏子的地位完全改变,但在某些特权阶层的眼里,戏子依然只是一件供人玩乐,可以随意打发的东西。
几乎把所有心思都记挂在老伴身上,唐爷爷第一个觉察到唐奶奶心神的变化,他停下曲笛,毫不掩饰地关切眼神牢牢关注老伴,看着她借由说戏的动作,拭掉脸上的泪痕,唐爷爷心口猛地一疼,抓着曲笛的右手收紧。
他何尝不懂老伴心中的痛,那痛大半是他和他的家人加注到她身上的。
有时唐爷爷甚至想过,当年若俩人没有相遇,没有相爱,没有私奔……他和唐奶奶或许会拥有各自不同的人生!他依然会是唐家最受宠的幺儿,过着锦衣玉食,出入都有人跟随伺候的优越生活。而她也许会成为国家一级演员,在梨园界享受着属于她的荣耀和光辉。
只是,那样的结局真的是他期许的吗?
不!没有她,他的生活只会像一潭死水,浑浑噩噩地荒废一生。
仿佛感受到老伴心中的纠结,唐奶奶矫正好余然不太专业的手势和身姿,顺便夸奖孙女唐妙纱几句,转身回唐爷爷身畔落座,微笑叹息:“时光催人,我们都老了。”
唐爷爷一怔,宽厚的手掌覆上唐奶奶不再细腻润滑的手背,对上她历经沧桑依旧美丽的双眼,淡淡说道:“我会陪着你,不论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