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门的弟子都是亲眼见到何为昆仑之后,主动放弃的。除非没有修行之天赋,昆仑不曾令任何一个弟子通不过考核。
所以六代昆仑,是没有所谓的“自己人”的。
如同方沉鱼所言,仙灵是家,那些内门弟子,那些“家里人”是会永远受到维护的。
外门弟子,记名弟子们的利益将被无限的压缩,并且向内门的“家里人”们倾斜。
所以才有了“外”,与“内”之别,如同同姓的宗族,与依附的奴仆。
然而昆仑并不会。
昆仑是一所学府,只有座师们与弟子们。
它的凝聚力是创派之初,开派座师们心中所怀的最高理想。
“有教无类”的昆仑笃信,开民智,承教化,可以消灭贤愚之别,泯灭善恶之差。
它是一种,通过实践来努力达成的崇高理想。
究竟会不会实现,在它真正的实现之前,都并不会有人知道。
昆仑学府,在如斯理念之下,包庇了多少人神共愤的罪犯,多少诛邪榜首。
创派之初的血腥杀戮并不如常人所想的那么偶然。
并不因为白允浪这一个榜首看起来那么情有可原,就
真的每一个诛邪榜首都有一个善的理由。
甚至云想游的祖姑奶奶,无面师叔的师父,把人偶术带进昆仑的那一位人偶堂祖师,她本人就是一个以人为偶的地道邪修。尽管她最终为了昆仑而死时,悲壮得令人恸哭。
这些事,云家不知道。
他们以为任一个门派面对不听话的弟子,号称要清理门户,就一定是愤怒而真诚的。
然则昆仑只是知道自己所奉行的于世不容,妥协来做给人看的。
这些事,杨夕也曾经不知道,当然她现在或许想到了。
出身微贱,无处晋身,十四岁的小姑娘见识到一个居然肯接纳自己的门派,便理所当然的奉之为正义。
可那只是任何一条生命中天性的利己思维。
肯接纳我的,则是好的。
她并不曾想过,昆仑接纳她的同时,背后代表的任何肮脏丑陋卑贱恶毒都可以接纳了。也不曾想过,那样简单的接纳了,就注定斩断联系也是轻易的。
昆仑没有所谓的“自己人”。
它冰冷的教义中只有最高的理想,任何阻碍最高理想走向现实的因素,都将被决绝的摒除。
昆仑山大王——护短的不是昆仑的道,而是那些奉道的人。
那是亲密的师徒传承中,必然催生出的人的情感。
然而当人与道相冲的时候,真正的昆仑,将尊崇昆仑之道。
在“有教无类”的道义之中,天羽云氏只是巍巍苍穹之下一群犯过错的弟子,危机既除,他们本来就不应该被毁家灭族。
否则白允浪就不会那么理所当然的被逐
否则邓远之根本就不会有入昆仑门墙的机会
否则明知闻人无罪是个离山叛门无数次的王八犊子,他人生中就不会有受昆仑庇护的这一过程
“有教无类”,这理想如斯崇高,又如此沉重。
就如同五代墓葬出世以前,邢铭几百年里曾经思考过的那样,六代昆仑创派三千年,五代的传承者依然不曾出现。
会不会六代从本质上就是不被五代的继承人们认可的?
如果五代守墓人里没有偶然混入了一个尚且稚嫩的杨夕,是不是,六代昆仑永远也得不到前任的认可。千百万年之后,“有教无类”只是“道泽苍生”的五代与真正的六代之间,一个流星般闪现的伪昆仑。
邢铭脑海里一遍遍沉甸甸响着杨夕刚才的回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