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当真是说笑了。”冷临燕浸染了微醉酒意的浑浊双眸半睁，唇边勾起往日骄纵傲然的笑意，“虽说在朝为官的大半是冷氏一族的宗亲，但这北沐的盛世江山终究还是姓陌的。”

    陌璟澜往玉雕的酒盏斟满了香醇的酒酿，灯火阑珊下那双皓白修长的玉手似窗外飞扬的彻骨落雪，却反衬着幽深墨瞳中暗藏的晦暗神色。沉默半晌，道：“那冷卿相既然知晓，这般无礼，不曾感到愧疚么？”

    他闻言，眸中有一闪而逝隐忍的恨意。

    但还是作辑一拜：“那帝君想要如何？”

    “冷卿相当真答应？”

    “既您已吩咐，臣何敢不遵？”

    “好。”陌璟澜寡薄唇边忽现笑意，“本帝想让你卸下这些年的政权，将昔年父皇任命的诏书归还。”

    卿相冷临燕蹙眉，容颜上伪装的笑意不复。

    他从未想过这位年少的新君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恍如一瞬间归去两年前的冬日。

    彼时他还不是这般藏有谋逆之心的权臣，而是自恃清高怀有一腔抱负的九品大夫。出身寒门的冷临燕苦读十年方得偿心愿，一日为朝臣辅佐帝君。然而他知晓人有傲骨，从不肯向那些世家子弟出身的重臣低头，因而在朝中遭受排挤。几度年华还是原先的官职，俸禄又被剥削得厉害，结果一年到头没有一点油水可捞。

    伴他左右的糟糠之妻忍受不了这样清贫的生活，于彼时年底收拾细软回了娘家，留下一纸休书。家中小厮侍奉几年，在这九品大夫的府邸中却生活的极不光彩，一个月的月薪也不过300文，可以称得上是囊中羞涩。但又从不知晓那些朝堂上的事，便以为主子故意克扣钱财，纷纷离去。

    曾经幸福和美的家庭，最后也只剩他一人。

    某日，帝君阅卷，见他提交的政策。自从那日被召见，此后便平步青云，被钦点为辅相。

    先帝君病重即将撒手人寰之时，唯一传召的朝臣也只有他。赐冷临燕辅政大权，位及朝中首尊，助获罪的云曦帝妃的嫡长子陌璟澜登基，开创北沐的盛世江山。

    但唯一不足的，便是在新君年满二十之时卸权还政。

    有一个寒门出身的九品大夫忽然成为北沐手握大权的卿相，是能如此之快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欣喜？果不其然，他再难保持初心。从前一心辅君的心灵已经熏染了权力的。几乎变本加厉的大肆封赏冷氏一族的宗亲，任由他们势力膨胀，剥削百姓。而自己又找了许多理由将国库的珍藏拿出，用来装修府邸。而后在卿相府中纳进数十名娇媚可人的妻妾。几年来子嗣满堂，竟记不得某个妻妾或者子女的名，常常辨不清谁是谁。然而又找各种名由宴请众臣，与卿相府中饮酒作乐。道是：夜夜笙歌，纵情享乐。

    遑论如今。

    苍天让他冷临燕遭受背弃亲离，而后又一朝鸡犬升天。是为北沐除帝君之外最尊贵的权臣，纵情享乐多年，沉溺温柔乡。早已经忘记了昔年在缤纷落雪中谁人臣子因直言不讳，遭受鞭刑渲染一片茫茫白雪的殷红。现如今，新君已经二十有一，是他卸权之时。原先将名利看得如天边浮云的冷临燕，在享受多年的权利，却不愿再去放下。他仿佛早已将掌握的权力当做理所应当，权利早已融入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如今这般叫他放下，如何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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