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瞧着那标记好的宣纸,余光却在砚台间逡巡。纸上的布置,几番推敲后已然了熟于心,哪怕将眼前这宣纸烧毁,他也能记得分明。此刻勾动心神的,却只有案台对面的人。
纤秀的手指握着墨锭,像是秋日里盛开的菊瓣,嫩白秀致。
她此刻在想什么?杨坚猜不透。
明明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也没什么深沉心机,在陇右时无忧无虑,笑容如朝阳映照湖波,能暖到人的心底里去,却居然如此能隐忍。那句傅c高两府陪葬的威胁,父皇跟他说了,谭氏不久前也同他转述了,偏偏只有她,藏在心里不肯说。
“伽罗”杨坚忽然开口。
伽罗像是受惊,手颤了颤,才道:“殿下还有吩咐吗?”
杨坚觑向她,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蒙了层雾气,眼神尚未回拢,想必方才在出神。
他搁下狼毫,将她静静瞧了片刻,道:“父皇威胁你的那句话,为何不说?”
这话问得实在突兀,令人措手不及,而跟前日重逢时恶狠狠的态度比起来,这声音近乎温柔。伽罗满心愕然,瞧着杨坚,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觉察出些许无奈的意味。
“是怕我不会相信,还是怕我跟父皇因此生嫌隙?”他又问道。
伽罗心里一颤。
隐秘的小心思既然已被窥破,她稍加思索,没再掩藏,“殿下和太上皇是父子,也是君臣。太上皇对傅高两家恨入骨髓,会那样威胁,也算人之常情。殿下重任在肩,伽罗没必要说出这些话,平白让殿下烦心。”
“所以你离开,就是为父皇的威胁?”
伽罗默然,算是默认。
“你害怕父皇盛怒下惩治你父亲和外祖母,我又难以护你周全,所以宁可瞒着我远走他乡,跟我再没有半点瓜葛?宁可让我生气失望,也不愿对我坦白实情?”杨坚目光幽深,见伽罗垂眸没有否认,沉郁的眼中稍露温柔,声音却颇冷凝,缓缓道:“伽罗,你真狠心。”
低垂的眼睫微微颤抖,伽罗双手藏在袖中,没有答话。
屋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旋即是战青的声音,“殿下,黄将军回来了。”
杨坚闻言,下意识瞧向手边刚绘好的布兵图。山川地势,布兵排阵,杀伐之气扑面而来。他眉目间温柔收敛殆尽,向外道:“请进来。”旋即吩咐伽罗,“回去听你外祖母安排,不许擅作主张。”
伽罗还在回味那句狠心的指责,强忍着胸口汹涌的热潮,垂眸颔首,行礼告退。
转身向外,迎面进来个威猛粗豪的汉子走来,她甚至连行礼都忘了,茫然走出屋门。
今日天晴,院里有冷风,唯有日头照在身上,才能带些许暖意。
她来时孑然,去也孤身。那袭披风还在二层阁楼的屋中,她却不敢再去取,害怕往返之间碰到人泄露情绪,便快步走出紫荆阁,连战青叫她留步的声音也没听见。迎面吹来的风冰凉,没有披风罩着,稍觉瑟缩。她强咬牙关,未则一声,低头只顾走路,直至走远了,才伸手捂住嘴巴,逼回哽咽。
是啊,她是狠心。
在杨坚捧着满腔赤诚对她好的时候,狠心丢弃,伤人伤己。
狠心得连她自己都齿寒。
可天家威仪之下,她还有旁的选择吗?
杨坚这回放她走,想必是心灰意冷。
往后山长水远,会面无期,而朝堂凶险叵测,但愿他善自珍重,万勿有失。
眼眶有温热溢出,被风吹得冰凉。伽罗仰头瞧着天际流云,硬生生将泪意逼回去。眼角潮热被风吹干,只留下冰凉的痕迹。她站了片刻,深吸了口气,就着朦胧目光分辨前路,脚步还没迈出,忽然顿住
十数步外是一间穿堂,正中间摆着紫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