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秋。
从抱厦通往正屋之间,有道狭长的廊子,每逢了这个时节,靠外的那侧就因了廊子顶上种满的几株桂树,探出重重叠叠满枝丫的秋桂来。
玄嵋环顾四周这么一看,就认出这特殊的地界是什么地方了。
这不就是京城镇南王府,府里正屋前的那道游廊吗?
廊子通身遍处都是桂花精细的镂空雕样,连脚下所踏的地方,都被雕花给祸害的不成样子,更不需提头顶那落了一地厚厚姜黄花瓣的桂树,每一点一滴都被玄嵋清楚的认了出来。
自家的廊子,能认不出吗?
年少时曾经在这里走过千万遍,使得就连那桂花盛绽会是什么味道,都深深的根植在记忆里,可这不代表她就喜欢。
太后制的宫装就是麻烦,玄嵋嫌弃的提了提自己繁复拖地的裙角,将其从铺满廊子的花海中解救出来,然而那鞋袜确是淹没其中没得救了。
虽说自己现在是魂魄之身,那桂花实际上根本就碰不得她,可玄嵋对周遭这块贯来被她父王视若珍宝的地方,就是发自肺腑的不喜。
她又一次无用功似得挪了挪脚,只能接受了自己的魂魄被困在原地的现况。
玄嵋控制住心底滋生出的烦躁,身居高位多年,她自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能耐,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人死以后没有魂飞魄散,也没有去传闻中该去的地府。
而是得以保全魂魄,回到了这里。
之所以是回到‘这里’而并非‘家’,那是因为待到玄嵋精神清明以后,就已是这么副模样了。
偌大的王府,明明有许多处想要故地重游,可别说出这廊子了,连挪动一步也是妄想。
她想起在宫里有妃嫔打牌时曾提过的,说有那枉死之人执念太深,死后魂魄不散又回了故地的民间传闻。
她那时自是不信的,人死之后原该一了百了,可这下是由不得她不相信了。
玄嵋阖了眼,她有些失望,倒不是因为旁的,而是人死后,若真的是回到执念所在的地方,那她怎么也该回去王府供奉了母妃牌位的宗祠才对,怎么也不该来这里。
难道自己对父王早年弄出的这处桂花游廊,有这么深的怨念,甚至压过了对母妃的思念
玄嵋刚无声的提了唇角冷笑,不远处的拐角处,忽然就有了脚步声夹带着细碎的欢声笑语传来,打断了她的心思。
玄嵋冷了脸睁眼,心想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没规矩,主母不在就胆敢在王府里嬉笑。
声音本就隔得不远,等玄嵋看去,廊子拐角处就先现出了一片女子轻飘飘的碧螺色衣裙来,接着绣鞋踏入,是两个豆蔻少女正挽着手有说有笑的进来,后面各自跟了两个丫鬟。
左边垂挂髻的那个看着稍大点,身量却单薄,走路微微摇动显得有些弱柳扶风的感觉,双瞳灵动面容姣好,唯独在上唇唇峰之间,有一粒绿豆大小的黑痣显得很是特别。
玄嵋面若寒霜的掠过她的笑脸,目光迫不及待的奔向她身边的人,那张熟悉到融入血脉的脸上——
相近年纪的粉裙少女要比前者更窈窕些,眉目生的有如被勾画过的明媚,间或时不时的抿起唇角一笑,露出的却是些腼腆羞怯的风韵。
少女没有留意到其他,只是挽着身边的人,短短的几步之后,就径自穿过了玄嵋的魂魄。
姐姐!
玄嵋骤然转身,抬手拼命去够那少女的衣角,未想手指穿过衣料摸了个空。
她顿时焦急起来,扭过身体一遍遍无声的喊着,眼前的视线却在不知不觉间模糊了,只能任由少女的身影渐渐消失
是了,姐姐既然早已被蛰伏在旁边的那个毒女所害,又怎么会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