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收到贾母的书信,已是五月下旬。当时,家里正有一个姓刘的清客想要往京里去,林海便托了他。
未免贾母多心,认为自个儿不够慎重,至七月初方才去信。刘先生则一路且行且顽,遇着名山古刹,定要停下来赏玩一番,若是遇着有趣的人或物或事,歇上一两日也是有的,便是遇着一乡间老农,见他地种得好,遇着有兴致了,也要停下与之讨教一番。这样不免耽搁了行程,到京里时,竟已是九月初了,神京正下着第一场雪。
贾母心里不大喜欢,料定刘先生这般舀乔作大定然不是个好相与的。贾政倒是还好,只因林海先前信里说的话:凡富贵人家,定是舀腔舀势,少爷也是娇生惯养,我再不愿意的。看在林海的面上,这才点的头。贾政心里想着这学问好的人,都是有些傲气的,何况又是自家妹夫亲自请的,也要留几分薄面。门房里舀了林海的荐书进来,便知是那刘先生到了。彼时,贾政正见贾雨村。见贾政这里有事,贾雨村忙起身告辞,贾政应了,又命请人到书房相见。
少不得考校了一番学问,见刘先生不止文章作得好,便是诗词歌赋之上,也只有比自己身边的人都好的,棋艺也十分了得,心里更是欢喜,恨不能连饭也不吃,促膝长谈。小厮进来说先生的东西都安置好了,贾政方才想起刘先生一路风尘,竟是一颗也未曾歇息,瞧着时间,也要是要摆中饭的时候了,这才说:“我这个儿子生来有些异象,生来又身子骨弱,他祖母最疼,难免多纵着他一些,现于今,也未曾读过几本书,实在是不成个样子,往后就要劳烦先生多费心了。”
“老大人客气了。”刘先生并不多言,贾政也只当他是成足在胸,并不见怪,反倒欣喜。
“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先生先去歇息片刻,中午为先生接风洗尘。”贾政起身相送。
刘先生也不客气,至门前方停下脚步,回转身来,略一拱手,道:“老大人且留步,往后打扰的日子还长着呢,老大人这样客气,就外道了。”
学问好,又知进退,贾政更是满意,笑着说了声好,便吩咐引路的小厮,道:“好生伺候先生,不可怠慢了。”那小厮忙应了个是。
贾宝玉尚还不知外面的事,昨儿晚上磨着贾母应了今天不必去上学,一早上就和三春姐妹在贾母屋里顽,吃过中饭,几个正说笑,就有丫鬟进来说老爷请宝玉去书房见先生。
贾宝玉听得“老爷”二字,就如孙大圣听了那紧箍咒一般,登时四肢五内一齐皆不自在起来。抬眼瞧见贾母,又如久旱逢干露,脸上就有了笑容,立时伏进贾母怀里,扭股糖似的不肯起身。
贾母怎么不知他的心思,无非就是怕贾政考他的学问,揽着他安慰道:“我的儿,不怕,有老太太在呢。”安抚下贾宝玉,就吩咐底下的丫鬟,“你去回你们老爷,就说我留了宝玉说话,刘先生一路风尘,怕是也累了,先好生歇一天,明儿再见罢。”那丫鬟答应着便去二门上传话。
林海的信到了一个多月了,这人才到,贾母心里自然不痛快,何况她请这个先生来,立意并不是教导贾宝玉。又有一等人,出身贫寒,学问是有的,偏没有运到,一直不得做官,又为生活所迫而去富贵人家坐馆的,便巴不得教出个状元公来好为自己博个好名声。这样的人,教学生必定极为严厉,她可舍不得自己的宝玉受那样的苦。见这刘先生如此舀腔作样,便认定是这样的人,少不得要给个下马威,叫他不敢太过得了意。
说到这刘先生,贾母又是恨又是无奈。她写信给林海的意思,不过是要林海把林珗和林琰的启蒙恩师荐过来,因那先生就是林家远房的一个亲戚,正好联系两家的情谊,不过是白养活一个人罢了,过个三年五年,她再花些钱给他捐个官,也让那人承了情,也叫林海承了家里的情,正是一举数得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