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人群当即便是一静。清丈田亩,这事情光是在常州府就已经进行了三年之久,普通百姓只要进过县城,也都听那些小吏宣读过,甚至就连当着抵制士绅和百姓的面宣读的都有过几次,在场的一些百姓分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顾家没办法在这上面蒙骗,因为包括钱谦益在内的不少士绅也接受了清丈田亩,江南士绅并非铁板一块,对百姓就算不得是秘密了。眼见于此,他们也只得编个谎言,以此来激起民愤,只要不让工作队下乡丈量,那就什么都好说了。
此时此刻,众人的目光聚拢在顾枢的面上,窃窃私语再度响起,却已经不再是此前的那般,而是直接怀疑顾家在官府和百姓之间欺上瞒下。
窃窃私语的声音愈加的密集起来,顾枢先是一愣,随即便跳了出来,大声向那个声音厉声喝道:“你不是本地的百姓!”
顾枢旨在转移话题,更是要向在场之人暗示此人的话不可信。这是常有的思维方式,当一个人被认定为不能信任的时候,哪怕是他说出的事情乃是人们亲眼所见的,其中的一部分也会忽略掉这一点。
对于这等手段,顾枢耳濡目染,自是明了。不过,那人却也不急,当即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直接拜倒在朱维宁的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小人确不是本乡百姓,乃是行脚的商人。此番听了这位顾举人说官府要在秋税的基础上进行加征,以填平常平仓的亏空,出于义愤便前来凑这个热闹。”
商人拜倒一礼,恭恭敬敬的完全是一副升斗小民的做派。在场之人虽是没人识得此人,但是看竹篓里的那些小物件,以及身上衣衫的磨损和整个人的气质,一眼看去也是个行脚商人无异。
“你既不是本乡之人,又缘何出现在这里,又是怎地听了那顾举人的说辞?”
“回青天大老爷的话,小人是苏州人士,以贩货为生。今番是苏州有了些新样子,便收购了一批运到无锡来贩卖。小人的货大多在县城里卖了,就剩下这些,寻思着出城卖完,再收些乡间的物事回乡贩卖。今天一早,小人出了城,听着路人的指引到村子里卖货,刚卖出去两件,正巧赶上那位顾举人带着家奴和佃户在村里聚众,才会赶到此间。”
苏州的行脚商人,听了这个解释,很多人当即也就都信了下来。明清之时,士绅百姓追赶时尚潮流,无非是两个所在。其一是皇宫,比如,有一日袁妃着浅碧绫衣侍君,崇祯帝赞曰“此特雅倩”,传到宫外,一时间,闺中坊间,浅碧色最得女子喜爱。
相对皇宫那等偶尔如此的所在,苏州才是真正引领时尚潮流的所在,明清时有“苏样”、“苏意”之说,从生活方式到行为方式,举凡服饰穿着、器物使用、饮食起居、书画欣赏、古玩珍藏、戏曲表演、语言表达,无所不包,皆是以苏州的样式、意境为榜样。而这等风潮,从明朝中期,一直到清朝中叶,风行了长达三个世纪之久。
苏样如此,苏州的行脚商人也多有在出了新样式的器物便贩货到外乡出售的。而这个行脚商人的竹篓里,仔细看去,有去年的样式,也有今年刚刚流行起来的,其中一本金圣叹批水浒传,看那样子,显然是没少被翻看过。
“小人好像昨天在县城里见过这货郎卖东西,有些眼熟。”
“是啊,今天他还在村子里卖个我家婆娘一把梳子,是今年的新样式,可漂亮了。”
货郎所言有了证明,朱维宁便转而看向顾枢,眉头一皱,直接对其喝问道:“顾举人,你刚刚说是百姓请了你等过来做主,可现在看来,却是你在造谣生事。尔等如此蒙蔽本官,其中居心如何,又有何情弊,说!”
“这,这……”
无论是顾枢,还是同来的士绅,平日里抵制政令,文官与他们同为士人阶级,怎么也要留下几分情面,流官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