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二年。
春, 潼关失守。
夏,平阳沦陷。
秋, 河东大乱,山东c幽北各地起义层出不穷。
旋即进入龙都的第三个严冬。才入十月,便已经冰封千里, 然外头冰天雪地, 宫内却不焚炭火,整个寝殿如同冰窟。高太后坐在案几前, 她比去年这个时候更加苍老c瘦弱。
高大臣半年多征战在外,未见到她, 如今一见她憔悴面容, 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只问:“广寻呢?”
高熙抬眼望了望他, 道:“这段时间出宫去住了。宫中流言四起, 我们总该避嫌。”
高大臣在平阳战败后折了一多半的兵力, 姑且退守幽州, 自然也在回龙都的途中听闻了不少风言风语。他颇有些痛心疾首:“我不在龙都,你们两个竟然如此放纵!如今被人捉住了把柄!若刘易尧和郑珈荣以此发难,你该如何解释!”
高熙闭住了眼睛。
高大臣道:“你步步筹谋走到这一步,却要让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了!”
他在殿中不安地踱步, 时不时发出叹息,口中的水气在冰冷的殿中形成一道又一道白雾。他看着高熙, 道:“你这么多年, 吃了那么多的苦痛, 就是要让高家重归荣光啊!你忍心看着你好不容易垒起来的——”他指着华丽冰冷的大殿,指着高熙手中的玉牒,“你忍心让它们全都落入刘贼手中?落到那个匈奴人的手里?”
“你从小聪慧,怎么在这种事情上竟然如此分不清楚主次!高广寻的事情又是何人泄露出去的——现在该如何?你要做出选择。”
“够了。”高熙冷淡地说。
看着高大臣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旋转,她的眼底竟然都是冷漠。
“叔父。”她道,“我如何从一个罪奴,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的,您也看在眼里了。我如何苦苦为高家守着龙都的,您也看在眼里了。可高家,我父亲的这一支绝了后了!”
“我幼年的时候,父兄都告诉我,作为高家的女儿,只要好好学习女工琴艺,学习掌家理财,将来嫁给任何一个高门大户,做当家主母,从贵女,成为贵妇,一生便可这样平顺而过了。我信的。可虎贲冲入我高家,屠我父兄c奸我姊妹,把整个高家送入地狱!”
“叔父您以为,在您到宫中找到我之前,我是如何熬过来的?”
高大臣看向她血红的双眼,道:“当年我找到你,要帮你重建高家,你是怎么和我说的?你忘了么?”
高熙:“我说我是为复仇而活!”
她从高家嫡女的云端跌落,在宫中最底层沉浮,受尽人情冷暖。她还记得刚入宫的时候她还是满身的伤痕,那是腊月,她和姊妹被打发去为冯后浣衣。那件金丝银线的礼服多重!泡入龙都腊月的冰水之中,捞都捞不出来。她的从姐身上的伤口化脓,高烧不断,却依然要承担这样的工作,以至于一头栽进水盆,再也没有起来!
她以为她不过是昏过去了,想去少府求药,却吃了无数的闭门羹。最后她陪守侧门的虎贲执戟睡了一夜,如愿出宫弄到了一包伤寒药,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她的从姐早就被拉去乱葬岗掩埋了!
那时候她不断对自己赌咒发誓,将来一定要不惜一切地毁了冯后,毁了冯家!
她靠着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自己,直到有一天高大臣买通了宫人,找到了她,向她传递了在代北的父兄的消息,希望她能参与他的计划。
她在宫里,是高家最有希望接近慕容焕和冯氏的人。
高大臣虽然是高家庶支,此前同高巨擎这一支的交往也并不亲密,但他好歹姓高,同出自青州渤海郡!
从此开始草灰蛇线,一步步筹谋直到逼宫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