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上海
千禧年,澳门回归第二年,二十一世纪的开端,几经起落的不夜城依旧站在长江入海口,海上日升月落,昏晦夜色中一架客机稳稳降在浦东国际机场。
当阮唯跟着阮景齐踏出机舱时,夜色正浓。一座城在霓虹灯下喧嚣,处处红灯绿柳,街上少不了穿着暴露化着浓厚眼妆的女子。阮唯视力好,还只朝远处街道上略微一瞟,就望见了几家按摩院。
她想起了澳门,赌场夜店遍地开花,理发店按摩院两步一遇,有女人站在店门口斜搭着脚搔首弄姿。扫黄一条街,在局子里拘了几天出来后换张身份证改个花名继续卖。笑贫不笑娼,何况是在饱经资本主义文化熏陶的澳门。
阮景齐看了看兀自神游的阮唯,她的模样三分像她的母亲阮新玉,七分像父亲聿宁,十四岁的年纪已见眉目沉稳,不愧是他一手带大的孙辈。他暗自骄傲,却又微微心寒:阮唯一颗七窍玲珑心,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谁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阮景齐有三个四个子女,阮新玉排行老三,最受父亲喜爱。阮家人容貌都出众,而阮新玉一个人就可以撑起阮家的门面,是八十年代澳门有名的交际花;现在?现在还有谁记得阮新玉?她同新加坡首富聿宁结婚后不守妇道,在公寓里与情人幽会被丈夫撞见,闹上新闻头条。还好两人之前两人已有一女,聿宁先前对阮新玉出轨的事情一无所知,一日明了,恼怒非常,疑神疑鬼,甚至怀疑女儿都不是自己的。彼时阮唯六岁,刚记事的年纪,跟在阮景齐身边学写毛笔字,悬腕提肘,一首《扬州慢》还差那句“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未完,聿宁早已撞开房门,不顾家中佣人和阮家大姐的拉扯,将阮唯的后领提起便往外走,连阮景齐的警告都不听,吓得阮唯哇哇大哭。到了医院才明白,父亲丧心病狂,切切实实怀疑她非己出,要做亲子鉴定。结果出来,阮家和聿宁都松了一口气。万幸,阮唯是他的女儿。
至于阮新玉,简直丢尽阮家脸面。阮景齐没过几天便发出公告,不承认阮新玉在阮家的身份,遗嘱已委托律师作出更改。而聿宁也提出离婚,出具了婚前财产公证,她连一分钱都没拿到。还好聿先生家大业大,嫌她住过的房子脏,大笔一挥完成了房产移交,算是一次性付清未来应该付给的给养费。
阮家在阮景齐当权的这一代,花边新闻,拼拼凑凑,大概也就这么多。
1999年香港回归,阮景齐早早预料到,做出将阮家部分产业转至大陆的决定。大陆不允许公设赌场,未摸清楚情况前私贩“美金”(高纯度海洛因)的打算先要搁置。再何况大陆不是澳门,阮家势力再大,也不可能在大陆只手遮天。
几十年前他在上海生活过一段时间,同上海租界内的洋人做生意。因他在海外留过学,同洋人打起交道也很方便。经洋商介绍他认识了孔琳,孔家的私生女,送到上海租界,认美驻华大使作亲戚。蒋介石领导的国民党形式上已统一全国,四大家族显赫一时,多少世家想同他们攀亲联姻。阮景齐费尽心力把孔琳追到手,两家约定婚期,阮家生意蒸蒸日上。他在这期间却看上了一个梨园戏子,何渔,准备在同孔琳结婚后把她收做二房。孔琳大抵听到些许风声,但她向来聪明,不撕破脸,亦不拆穿,只用家族施压,逼阮景齐当众承诺身无二妇。阮景齐骑虎难下,何渔腹中孩子又有三月余。好在何渔性子温婉,不争什么,无名无分替他生下孩子,又不能认回去,只能带他们回澳门,找一处别墅养着。孩子九岁时领回阮家,孔琳生了三个女儿,却未诞下一个男丁,尽管心有不满,也还是不敢多说什么,更何况此时国民党在大陆的颓败已成定局,她的家族早已败落。
阮景齐意气风发,打算把何渔娶回家当二太太。然而,这个女人成为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变数。她不但拒绝了嫁到阮家当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