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茶的工夫,一辆车就过来了。这车不是渡边雄也那辆小汽车,而是一辆驴拉着的囚车。赶车的看穿着是个牢头。囚车头里面是三两个日本人,打头的那个日本人虎子认识,正是那个翻译官。囚车后面跟着的,既有日本人,也有新军,全都背着枪。囚车里头关着的是两个梳着辫子的,是中国人。这两人各缩在囚车的一角,被麻绳捆缚了手脚,头深深向下浸着,看不清模样。
临近人群的时候车停了下来,牢头打开了囚车的锁,四个日本兵上前分别把两人从囚车里拽了出来,一路拖行到了戏鼓楼广场的正当间。
那敲锣的先前放过话,谁也不许走,走了就算是反抗日军。可有热闹看的时候谁也不想着走了,就连原本在戏鼓楼里头看戏的,这时候也都出来看这个了。毕竟戏什么时候都能看,这一茬错过了就找不回来了。
两名犯人跪好了,敲锣的也就退到了一边儿。随囚车而来的那些鬼子兵和新军,推搡着围观的百姓,把中间围出了个空地来。那个翻译则是绕着这两个人踱步,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向周围喊道:“这两个人,是我们大日本皇军抓住的奸细。经过我们的连夜审问,他们已经供认了,自己是俄国人派来的间谍。”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这翻译官也是不急,直到人群里声音渐小了,才是再开口说话:“本来,你们大清国的政·府已经宣告说,局外中立,不参与我们和俄国之间的战争,日本也同意了这个说法。看到大清国局外中立我们,也是很高兴的。按照先前的约定,我们日本皇军不应该对你们的国民做什么。但是!我们绝对不能容忍,有乱民,意图在战争状态下投向俄国,或者是袭击皇军。今天,我们临时决定在这里对他们进行枪决,既是对他们的行为做出惩罚,也是对你们提出警告,希望你们能以此为鉴,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虎子听这话心都揪起来了。昌昌图府距离前线可还有些距离,怎么会混入老毛子的奸细来?十有八九,这两个不是什么俄国人的间谍,是团的人才是真的。
“抬起头来,让他们看看你们的脸!”翻译官拿出一方手绢垫在手里,攥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辫子,用力向后一拉,把他的脑袋抻了起来。得见这人模样,好多人都惊呼出了声——太惨了。
这人看起来也就十六七,下巴是歪着的。可不是原本就长成这样,分明是叫人把下巴骨头给打折了,嘴合不上了。仅仅是这样还则罢了,嘴里头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一颗牙都瞧不见,舌头都没了。
“你们看见了吗?”翻译官攥着他的辫子,用力拉扯着绕着这个人走。被拽着辫子的,只能随着他的力气,艰难地挪动着膝盖,绕了一圈。这样就确保了每一个方向的人,都能看到跪在地上这人的脸。
翻译官一松手,那人的脑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然后他用左手的中指和拇指,小心翼翼掐着手绢的边缘,把它在自己的右掌心里铺好,转手又攥住了另一个人的辫子,如法炮制,用力向上一提。
这一个比前一个好多了,虽说是鼻青脸肿,却还能发出声来。只是声音不大,还带着些上不来气的动静:“我……我冤枉啊……冤枉啊大老爷……”
“啊?你说什么?”翻译官把耳朵凑了过去,“你大一点声音,让所有人都听见。”
那人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竟真喊了出来:“我冤枉……”
这一嗓子可不得了,虎子听出来这是谁了。许久不曾见过,这模样可当真是变了许多。先是听了这个声音,虎子再仔细分辨这人的眉眼,才是认出来。这模样可是变了太多。原本还算富态的一个人,现在瘦的跟大马猴似的,脸上那两撇八字胡也不见了,胡茬子挂了满脸。
这人是谁?正是散了堂口之后,便不知所踪的张大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