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安此言一出,突然意识到自己演得太投入了。宋公问计是假,缓和气氛是真,眼下任务已经完成,自当急流勇退,而不是端着架子跟宋国公争论谁对谁错。
对错从来不重要,再说所谓三计不过临时现编,何必认真呢?
于是不等宋国公反驳,步安便哈哈一笑,端起酒杯道:“晚辈好高骛远,言谈浮夸,该罚酒一杯!”接着一饮而尽,又抱起酒壶接连为众人倒酒,最后才堪堪给自己也倒了半杯。
宋国公之前被他反驳,其实并不气恼,隐隐间还很赞同他言谈之中民贵君轻的意思。此时见他神情急转,玩笑间故意自责自罚,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好小子!竟比老夫还要机警!
要知道,儒家“民贵君轻”的思想,虽然常被大梁朝历代皇帝提及,可这四字恰恰是皇帝疏远儒门,削弱儒官势力的原因。
放在平时,以宋国公的超然地位,哪怕当着圣上,大谈“民贵君轻”也无妨,可眼下却有些微妙——李岳路过杭州,顺道拜访宋国公,其中意味深长,须知他番下江南,必定会将七闽道都指挥使宋尹廷平乱拜月教的功过带回汴京,而宋尹廷正是宋国公的亲儿子!
假如宋国公还在右使中丞面前称赞步安“民贵君轻”的想法,传到年轻气盛的隆兴皇帝耳中,恐怕会为平乱无功的宋尹廷招来革职之祸。
孔浩言比宋国公的反应慢了一拍,等他也看穿此间关窍时,看向步安的眼神已经完全变味了。
藩台大人作为旁观者,心中惊愕的程度比宋国公还要胜上一筹。他回想步安那句“岂可同日而语”,发现自己若处在宋国公的位置,还真不好回答——赞许自然不成,驳斥则有违本心,悬而不语又有露怯之嫌。
在孔浩言看来,步安为说明他的第一计,爬上危栏以作示例;第二计却将宋国公推入险境,又轻飘飘将其化解!那这第二计便有好几层意思!
“好一个民贵君轻,”右使中丞李岳拿手指轻敲着桌案,笑吟吟道:“那小友的第三计又是什么?”
宋国公与孔浩言匆匆对视一眼,两人都听出李岳这声“好”意味深长。
不等他们有所反应,舍难大师已经抢先一步,笑骂道:“小书生吃了几碗酒,就一派胡言乱语!”
步安闻言一挥手,有意无意地碰落了一只酒杯,一边捡起碎瓷片,一边笑道:“晚辈没有大师的定力,果然不能贪杯……”
“几杯水酒不妨事,小友今日所言字字玑珠;第三计不出,老夫心痒难抑啊!”右使中丞李岳笑道。
宋国公赶紧道:“中丞大人谬赞了,少年人有几分才学,难免桀骜不羁。”又朝步安道:“都说你有些诗才,老夫命你为这院中西湖作诗一首!”
步安这时已经将碎瓷片捡完,听见宋公让他作诗,明知这是在为自己解围,心中却不乐意。
“老大人,”他笑着对右使中丞李岳道:“晚辈的第三计便是第二计。”
此言一出,宋国公、孔浩言与舍难大师几乎同时暗叫一声不好。宋国公眉头微皱,心说这少年人终究是有好胜之心,还缺些磨练。
孔浩言也觉得这小书生有些不识好歹,三人合力为他解围,他竟视而不见,肃容摆手道:“小友莫要取巧,直说词穷便是。”
李岳却好奇道:“第三计便是第二计?此话怎讲?”
“晚辈今夏以来在越州捉鬼,起初只收一贯钱,为百姓所称道;忽一日,捕快将我擒至府衙,告我欺压百姓,原告便是那些口口声声赞我行善的贫苦人。他们自然是被买通了。”
步安摇头感慨道:“感我为其驱鬼,是为义;之后诬告于我,是为利。正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天下间,小人恐怕远多于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