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文亿进门就自行坐在客厅沙发上，好整以暇看着柏素云从门口走过来。他很懂保护自己，选择了一个侧放单人沙发，柏素云就只能坐他旁边的三人长沙发。如果柏素云要想和他谈话，尤其是谈那些压抑的话题，就无法高声讲话。那两种座位中，一方单人座的是主导位置，长沙发的是受扰动的位置，左右无靠，心理暗示是被观察。

    柏素云在长沙发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前方，视线在齐文亿和茶几上来回游移，不说话。

    双方都不说话，一直沉默。

    心理医生最不怕的就是沉默，沉默可以制造出强大张力，使深受压迫的个案会受不了那份尴尬而主动说话。是你主动来找我，应该是你有话说吧，我对于你，却是无话可说。斯人已逝，多说何益，总不能表白说齐丽霞的死和我没关系。

    柏素云默默想着，对方却突然开口：“我女儿的死和你没关系。”柏素云闻言不解地看向他。他微微点头，依旧用不疾不徐的声调继续道：“早在五个月前，她就换上了晚期乳腺癌，医生说切除加上化疗存活率会提高。她开始不同意只想保守治疗，后来病情恶化必须手术。她在那时才来找我，问我若是没有了，我还会不会喜欢她。”

    柏素云不由打了个颤，试探着问：“你看过她的治疗记录？”

    齐文亿迎向她的目光坦然点头：“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她不知道的我也知道。”这话说得玄乎，柏素云露出一丝苦笑：“有个全能的老子，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齐文亿不理会柏素云话语中的讥讽，他还她一个笑容，那笑容里有苦涩，更多的是无奈。“我不是齐丽霞的亲生父亲——”他幽幽然侧过身看着她身后窗外的天空，慢慢沉浸在回忆里。

    那时，齐文亿和齐丽霞的爸爸胡锐c妈妈李莲三个人是大学的校友。胡锐是高一级的学长，李莲和齐文亿是同学。他和胡锐都喜欢李莲，只是李莲更喜欢身强力壮的学生会体育部长胡锐。胡锐大学毕业那年夏天，他们一群同学相约去岷江流域旅游，在那时大家很想试一试长江漂流的刺激，几个男生不顾李莲的反对，在齐文亿和胡锐的鼓动下，积极准备。头一天还好，顺利漂了15公里；第二天，在半途碰到大雨，视线不好，皮划艇撞上岩石，齐文亿被甩出。胡锐为救他下水，救起齐文亿后自己却因为被撞伤了肋骨被江水冲走，尸体一直没有找到。

    胡锐死后，李莲才发现怀了他的孩子。齐文亿大学毕业后，李莲挺着大肚子嫁给了齐文亿，生下齐丽霞。因了这份负疚感，齐文亿对李莲母女非常好，对齐丽霞更是视如己出，万般溺爱。

    是了，这就会出现问题。一个非常优秀的父亲，又是如此疼爱女儿，女儿几乎不可避免有厄勒克拉特情节（恋父）；妈妈这个角色又过早缺位，无法给女儿示范如何做女人，女儿就会发展出家庭角色补位意识，去填补妈妈的位置，代替妈妈来照顾和爱爸爸。

    柏素云犹自在沉思，齐文亿打破了沉寂，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失败父亲？”

    “只是个失败的男人。”柏素云飞快回了一句，成功地看到齐文亿身体巨震，心中涌起报复的快感。柏素云往前倾身，把脸逼近到齐文亿跟前观察他的微表情，凝视他的明亮秀气的双眼，一眨不眨地说：

    “你不爱你的妻子。”

    对方惊疑地眨动眼睛。

    “婚姻只是你的保护伞。”

    更加快速地眨眼。

    “你其实爱她的，对吧？”

    秀气的眼睛里释放着一丝惶恐，眼球斜下扫动还原

    “你压抑着对她的渴望。”

    瞳孔迅速收缩又扩张

    “那时，还有一丝意识存在，但你选择闭眼。”

    上眼睑开始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