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已至鸣沙山,是否下车?”
孟九听到马车壁上传来一阵叩响,漫应了声“好”,立即有人掀开车帘,下一瞬轮椅摆在沙地上。
他知道,此刻谨言慎行甚至整个队伍的人都等着他下车。
然而,他并没能立即叫他们如愿。
别的属下及仆役,只需等待十息的,他却总能叫这个等待的时间翻倍。
对于等待的感受:焦虑、枯燥和煎熬,这世间身处其中的诸人中,他最深有体悟。
一年三百六十日中,至少有三百三十日,一日十二个时辰中,至少有八个时辰,孟九皆在等待中度过。
等待仆人端来朝食,等待用完朝食,等待坊中的事务将临,等待处理完此中日常,等待
因为上天过于珍爱他的一条腿的缘故,出生至今的十四年中,他注定在一方小院中等待他的人生,等待在旁人的共同参与下,完成各种事务。
故而他常有年岁虚耗的空无感。
然,对于“瘸子”这个身份他也曾抗争过,八岁以前的他同旁的男孩一般淘气,甚至打架。自从知晓世人在认识他时,第一眼往往放在他的腿上,及世人认识他之后,心中无非如是概括他:瘸子孟九、瘸子舫主、俊俏的瘸子、医术高明的瘸子等等。
虽则众人皆知一条腿、一双手不能代表一个人,但是对于缺少一条腿的人,那腿似乎代表他整个人生。
不过,仔细想来,一条腿的缺陷并不足够沉坠他的人生,孟九此时仍不时为它心生怨恨,而这并不能代表他一生的态度。
在等待的间隙,他也能想到,十年或二十年后,这条腿的问题将在他生命中褪色,变成一个微不足道的不便,同时这样的不便更多的是腿本身带来的,与旁人的非议不再相关。
事实上,这种消褪尚未开始。
此时的孟九,常为一条腿的过失感到人生抑郁,却并不妨碍他期盼这一问题褪色伊始的到来。
虽然他期盼的方式常常给身边的人带来更多的不便,他却不能为了顾忌别人的一时情绪,而放弃他的整个人生。
接下来他所做个,无疑就给身边的众人带来诸多不适。
孟九双手握住马车内特制的铁护栏,缓缓撑起身子,由于左腿全然使不上力,他几次险些跌回坐垫上。
终于凭着一只脚的支撑,又将大半的重量施加在护栏上,他才勉强撑起身子,然后一点点挪出了马车。
此时,他汗如雨下,一只手扶着马车壁,另一只手撑在车辕上,手上额头青筋暴突。
而后脚下缓缓挪蹭许久,才终于以诡异而扭曲的姿势将双臀安放在车辕上。
孟九坐着喘了口气,只觉眼冒金星,不敢立歇,抓着马车上特制的铁环,慢慢缒下去。
双脚方踏实地,他便无力地跌坐在了沙地上。
此时日头已大半沉入地平线,沙漠中白日的热度尚未褪尽,孟九感到臀部及以下被黄沙烤炙得发疼。
便是这样的热度和灼痛给他不禁的欢喜,在旁人眼里惨痛失败的姿势,却是他努力的成果,故而有了心安。
别人下车,他也一样下车,纵然姿势惨淡,但这本就是一个瘸子向世人展示下车的正常方式。如此,孟九才偶尔感到他的生活也有痛感。
正是这样的沙漠,这样的落日黄昏。
谨言早已不忍,欲上前来帮忙,慎行也未能拉住。
“九爷,让小的抱帮您吧。”即便鲁莽如谨言也知道“抱”之一字犯了孟九的忌讳。
谨言语毕,场中一静,大家都停了手中活计,朝此处看来。
谨言原本是一头热血,此时也由不得局促万分,不安地盯着孟九。
他朝谨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