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二月深冬天色阴霾,皇宫夹道内外的枝头红梅皆被碎雪覆盖,寒风卷起清香和冰凉袭入昭阳殿,瞬间打破一片奢靡流彩的暖意。
昭阳殿内有宫宴。
那领舞的轻纱彩衣少女容貌格外美艳,在诸多曼妙的舞姬中仍旧显得皎皎不凡,一折腰,一舒袖俱是十分惹人注意。因这突如其来的寒风,彩衣少女忽然打了个冷颤,舞姿便因此而中断。
王座上坐着年轻的帝王嵇宁,他认真地注视着那名少女,眸光柔和带笑,眉睫深深,广袖博然,气度温存隽雅又不失威仪。
而在嵇宁旁边一丈之外,还有一具凤座,皇后晏初锦凤袍迤逦,脸色似笑非笑地凝视自己眼前的酒樽,目不斜视。尽管她如此沉静,却还是难掩傲世的清丽艳骨,常有才子叹道:魏国美色,尽在晏皇后一人之容矣。
有宫人见状目露沧桑惆怅之色,想当初,皇上还是公子,皇后刚刚进宫未正式册封的时候,那是怎样倾尽所有的宠爱啊,无限纵容,无限呵护,好得让人嫉妒。犹记得那一年皇上不过出宫两日,回来时竟等不及公子仪仗的速度,一路纵马回宫,只为早一刻见到皇后娘娘。可是如今两人近在咫尺,皇上却只顾殿前舞姬,连看也不再多看皇后一眼了。
果然帝王最是无情,可明明,这舞姬,还不及皇后娘娘十分之一的风华。
彩衣少女舞姿一出错,那一群舞姬便都纷纷脸色苍白惊惶地跪了下去,浑身发抖连声磕头。嵇宁弯了弯眼睛,并不见怒色,反而笑得温文尔雅,和声问道:“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彩衣少女抬头,睁着清透的杏眸仰视紫金阙上的帝王,怯生生地回答道:“回皇上,奴婢染衣。”
晏初锦终于将目光移到染衣的脸上去转了一圈,看到她的眉眼依旧是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时,笑容不禁讽刺起来。嵇宁这些年来宠幸过的几位夫人妃子,又有哪一个,不是与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呢。
可笑自己明明就在他面前,他却总是视而不见。
晏初锦端起酒樽一杯接一杯地干了,眼前一阵朦胧恍惚,昭阳殿中的笙歌乐宴便水一般**开去,她依稀回到五年前。
二
齐国云州晏太守被齐王以通敌叛国之罪名,赐下鸠酒白绫,太守家眷共十八人于一夕之间死于非命,原因不过因为魏国公子嵇宁与晏太守千金即将完婚。齐国与魏国近年来边疆时有战事,而晏太守又是边疆戍守之大吏,齐王担心不无道理。
可是……爹对齐王忠心不二,从来没有想过要叛变。
晏初锦轻飘飘地立在太守府灵堂中央,望着两旁前来吊唁的宾客,以及一直站在堂中主持大丧的齐国使者,不由露出痛恨的表情来,这些人脸上的悲伤,是多么多么虚伪啊!他们一半是恨不得她爹早日去死,好将那些被关起来的行贿者放出来,一半是冠冕堂皇的刽子手,带着齐王的使命亲手毒杀了她晏府全家。
晏初锦眼中的恨意像是点燃了一把熊熊之火,她猛地冲到那齐国使者面前,伸手死死地去掐他的脖子,想要为她爹报仇。然而,她却看到她的双手,毫无阻碍地从使者身体里穿了过去。
她顿时愣在了原地,茫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又呆呆地转头去看灵堂牌位最边上那个名字。
晏初锦!
是她,她也已经死了。
“今天,是六月十二吧?”
突然门外一声清雅温文的笑声传进灵堂,所有人连同晏初锦都回头看了过去。
来人一身绯红的长袍,上等衣料,宽大的下摆用金线绣出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蛟龙,随着他的步伐而摇曳飞扬。头上鎏金王冠垂落下两条玉色的带子,他伸手拂了拂,停在灵堂中央,风姿隽秀举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