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同你打个赌。”
有人附在我耳旁轻声说道,那若有似无的气息让我想到游魂。
“......赌什么?”远处传来了我的声音,虚弱地,也是毫无生气。
“赌命。”那人嘻嘻笑了起来,尖锐的声音像指甲盖儿一点点划过我的耳膜,“嘘,小声一点儿。被那群家伙听到了,可是要魂飞魄散的......”
“你是谁?”我觉得周身阴凉无比,抬起手来看,袖子竟湿漉漉的。
“你是谁,我就是谁。”她的声音像幽灵般响起来,“从十二点后的午夜,到六点前的凌晨,你睡着了,我就醒过来。”
“你是......我?”我迷茫地问着,伸手朝空气里抓了一把。
“你看不到我。”她满足地笑了,“你胆小又懦弱,要是我出现在你面前,会把你吓个半死。”
我想到了那些东西,声音发起抖来:“你想干什么?”
“我想......陪你去看风景。”
前面默默地亮起了一排长灯,长着金色的穗,古旧的红纸漆在它们的模样上,照亮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而我正站在这里。天空中浮动着很多奇形怪状的萤火虫,萤火压得很低、还很微弱,再仔细一看,竟然是许多双眼睛,朦朦胧胧、半开半闭地发出诡异的光来。
那个“我”低低地凑在耳边说:“再不走,它们就要醒了。”
如雷贯耳,如泣如诉,耳边突然又揪起好多把声音,似平地惊雷。它们在大喊大叫,越来越响亮,甚至盖过了游魂的声音;它们绝望地叫嚣、阻拦着,苦苦地劝我留下来,所有声音都重复着同样一句:不要去......不要去......一旦往那里走了,就再也不能回头!我心中惊骇又痛苦,看着眼前那条昏黄无尽的路,脚像被章鱼的吸盘附住了,紧紧地扎根在地。
在混乱与咆哮的风暴中央,我又听到那个声音轻轻地笑:“......同我赌吗?只有一次机会。”
“啊!——”
我忽的坐起来,浑身的汗打湿了后背。又做怪梦了,梦的景象越来越清晰,甚至那股幽幽的声音,此时仍萦绕在我耳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了许久,又起身下床去,磕亮一盏烛灯。屋子晕乎乎地燃起了光,我的视线也逐渐明亮起来。拉起被子,将自己浑身裹紧,一双乌黑的眼睛,定定瞧着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这是一间别致的红砖瓦房,窗子关得紧紧的,炉火还没有熄,在一半灰烬里微弱跃动着。住进这屋子有两三月了,衣橱间挂着我的衣物,窗帷上悬着那幅被公子赞扬过的书法,床榻前的吊坠,也是前不久逛庙会时候买下的。
明明一切都藏着我的气息,心底却油然横生出一股疏离感。
从江城到长安,从金玉满堂到王缙的府邸,我可曾真正拥有过归属?没有,我只是在奔波。或许如红莲所说,我已是足够幸运的一个,此时周身安顿、锦衣玉食,是过去那个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匹敌的。我正在朝着更好的地方奔去吗?看起来的确是的。只是我仍旧睡着不安稳,而且是越来越不安稳,牵挂着公子是一,内心深处里的彷徨,也是一。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白天过得风生水起,夜里却被深深的恐惧侵扰,仿佛这灿烂美好的日子皆是镜花水月、一场虚妄;但我明白自己忘掉了很多事情,十二岁之前的记忆如同案簿中的一叠白纸,本想向前揭开,一双手便抢先过来把它摁住了。
梦却不同。我看过《奇斋异志》,它说,梦像一处天窗,一厢铺展日之所思,一厢映示过往所藏。此时周围寂静非常,我细细琢磨着,将三番五次的怪梦捋成一把,眼前便化出一个名叫“崔绛真”的、生活优渥、父母健在的小姐,一个才华横溢、却好似抑郁不得志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