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和江城又是完全的两样。且不说城门巷淋漓罗列的奢屋豪栋,光是流动来往的人,就足足多上两倍不止。这其间有高壮彪悍的满蒙人、有蓄着大胡子的回纥人、有金发碧眼的波斯人,还有......还有一些我不认得的,爱把长发辫成许多串儿齐齐拢在脑后的人。
我用手指了指他们:“公......大哥,这是哪里来的人啊?”
他抬起眉梢觑了一眼:“同罗部族,本属后突厥族民,不久前刚刚归顺我朝。”
“好厉害!”举举睁大眼睛打量那个人,“满大街的穿衣品相,你只消一眼便识得!”
“你们轻易别去招惹人家。”王缙在一旁低声提醒,“突厥性烈,起了冲突可是要见血的。”
我和举举吓一跳,赶忙把目光转过去了。
一路向前走,风景越来越开阔了,长安街,长顺安泰,果然名不虚传。此时天空虽然还飘着雪渣子,中央道路却干干净净无几丝纤尘,便是唤作“官道”,专供官家抬轿、兵家车马行走的;两旁摆设的虽也有摊帐,颜色却是一水儿的协调标致,而那烟酒笙楼,简直形形□□层叠不穷,什么模样儿的都有,融尽了东西南北各地风格。仙风道骨的儒士、姿态丰腴的贵妇,身强体健的壮丁、声如拨铃的小儿,都在其间往来穿插,构成了一幅流动的全盛画面。
走到正中的街心了,有一拨人在此扎着堆儿探头探脑,早先码头听到那阵铿锵激越的锣鼓声,便是自这里传出来的。公子边走边向我们介绍着:“那个叫做“驱傩”,是很古老的一个习俗了。每逢元正,坊间选出十个八个男子,戴上狰狞的假面道具,穿上红黑衣裤,击鼓跳跃,驱鬼神令。”
我往里边一瞧,果真像他所说的那样,男子们走势磅礴,击锣敲鼓,身上系着有许多说不上名儿的铜串盘缠、丝带襟结,正排着长龙地朝城门开进呢。人声鼎沸,我便也成了那兴奋中的一个,侧头大声问公子:“大祭典的仪式也是这样吗?”
他摇摇头,伏下身凑近我耳朵:“还远不止!若是大祭典,便又加数到一千八百人,那时开阔官道,人群避让,顶一条龙蛟游走,从皇城直铺至郊区百里,只算个开场造势而已;又由星宿六宫祭司掌灯、神女祭舞,圣水除尘,爆竹除岁,那热闹程度,有三句诗唱得极好——元日争朝阙,奔流若会溟。寿酒三觞退,箫韶九奏停。太阳开物象,霈泽及生灵。”
我听得心里万分激动,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这一切都由你主持,是吗?”
他笑了,正巧礼幌摇摆着经过,便随手拔了一枚铜翎在手中,把玩几回,递给了我:
“……到了今年,我还有个不同的想法。”
我来不及问他是什么,活泼的举举早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撒手就往路边那一长串摊铺跑。我们跟上去一看,不论满地铺开的绛色帐子、还是东西相迎的商户大门,装饰其外的纸糊灯笼、凤插三尾、写意招牌、字幅风挂比比皆是,万千玲珑尽数罗列其间。映入眼帘的精巧物件,女红有丝绸织锦、潋滟刺绣、胭脂水粉、袖饰珍珰,男装有风衣俊冠、锦帽貂裘、豹靴狐面、玉佩香囊,除此以外,诗赋厥本、丝琴笙竹、元宵小食、古物杂玩等的确是应有尽有,不可不谓人间天堂。
衣绸铺里的老板一见我们四人便笑着迎上来:“哎哟,这四位郎君当真品相不凡!今日光临小店,不知可有甚中意的?”
举举将手大气一挥,似刮过一阵迅雷不及掩耳的风浪:“有!这件、这件、这件……还有那件,统统给我包起来!”
我轻咳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王缙:“二哥,这下可又要大放一回血了?”
他装作一脸头痛地扶了扶额:“当真是……红颜祸水。”
店老板看看举举,又看看他,一脸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