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效年当时批准了他的报告。
“致深,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今天早点回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珺宜的船,明天就到港,你要是有空,代我去船坞接她回家,咱们坐坐,好好喝一杯。”
张效年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快。
“督军,明天我有事,恐怕不能去接张小姐了,请督军另外安排合适的人,免得耽误了张小姐的行程。”
电话里,徐致深用清晰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道。
……
当天晚上,他从张家那座外洋里中的别墅里出来,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车里,在夜色中,抽了许久的烟。
就在刚才,他再次拒绝了张效年,以父母命不可违的理由,朝他恭敬地行了个礼,在张效年并不好看的脸色中,转身走了出来。
这个念头,并不是现在才有的。
事实上,在那个和她发生争执的夜晚之前,他的心里,隐隐就已经有了决断。
他很清楚,接受这一切,就像谭青麟那天晚上说的,似乎可见的那些前程,就在前面等他了。
他固然追求权力,但这样的得来方式,太过容易,容易的到了令他心中生出不齿的地步。
他什么都无须做,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卖出去,以此为前程彻底扫清道路。
如果他不在乎,这结果自然皆大欢喜。
但他知道,他确实是有点在意的。除了不快于张效年自作主张,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擅自决定了他的婚姻,而且,这也有悖于他心底深处那道看不见,却一直存在着的底线。
他心狠手辣,也冷酷无情,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一向有自己的底线。
他从小叛逆,离家后东渡日本,外表看起来完全西化,但几千年来,中国独有的士大夫阶层的某些特质,依然在他的骨子里打下了深刻的无法抹去的烙印。
所谓有所为,有所不为,以卖身换取前程,这触及了他的底线之一。
张效年大寿的那个夜晚,在他宣布这个消息之后,人人艳羡他,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对于张效年而言,这与其是对他的重用和爱护,倒不如说是笼络和操纵,好将他彻底绑死在他那条南陆的大船之上。
而南陆这条船,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华丽。
张效年树敌无数,南陆系的外部强敌环伺,内部也早已一团散沙,军纪散漫,派系林立,内耗严重,看似表面风光,实则内里岌岌可危,如今还能维持局面,全是因为张效年还在,靠着多年的威望,勉力镇压。
徐致深敢断言,一旦张效年出事,南陆这条大船,将会立刻分崩离析。
张并非刚愎到对此毫无察觉,只是人一旦处在了他的那个位置,很多事情,也就身不由己了。
即便没有那个搅乱了他生活的女人夹杂在中间,他也不会想当然地接受张效年抛来的这条橄榄枝——这不是橄榄枝,而是用来束缚他的绳索。
在这条绳索抛向他之前,事实上,在徐致深的心底深处,就模模糊糊地,有了对自己将来的一个念头。
所谓英雄造时势,而今这个时势,也催生出了无数不能为人所知的勃勃野心。
只是他还不十分肯定,是否能有十足的把握。
在俱乐部里,他以赌桌玩牌高手而著称。
真正的高手,在赌桌之上,除了几分运气,需要的是缜密的筹算,不出没把握的牌。
他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而现在,在经过起初的错愕,犹豫,反复权衡之后,他心里的这个念头,慢慢变得明晰了起来。
以女婿的身份,从此将自己彻底地打上张效年的标签,这对于他的野心来说,绝不是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