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福殿此刻一派日常样子:宽敞规整的正殿之上,宫人内官们轻轻巧巧地行来,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计,又静静悄悄地走出。仿佛极有默契,谁也不特地去瞧主座上之人,谁也不愿意最先打破那安静,惹主子不快。
只因皇后高薇已在那袅袅香炉后的描朱漆金宝座上斜倚了一个上午,似是苦苦思索着什么,眉头亦紧蹙着不曾松开。宫人们小心地沏茶送点心,瞧着主子的神色,不敢有丝毫松懈。
打外头传来内监那一声长长的通报:“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听见,又似乎愣了几秒,才起身迎驾,她半跪在地面,“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不等说完,便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捂了嘴,一个低沉男声柔声道:“快起来!”
“谢皇上!”高薇面色一红,复又想起什么,摸到头上的紫金抹额,连忙扯掉。
元脩似是疲惫至极,对着高薇,又露出心疼的神色,“早起便听说你妹妹来了,怎么她来过了你不欢喜,反而发愁?”
未及言语,高薇便先落下泪来。
元脩大惊,“这是怎么了?”
望着袅袅的香烟,高薇轻声一哼,“我们姓高的女子,便只能去一个去处。”
想起妹妹高蘅那张生无可恋的脸,高薇把这一上午的所闻皆讲给了元脩听。
原来,北魏大丞相高欢又出奇招,为达目的,丝毫不介意使用何种手段。阿至罗国原先便假装依附于魏国,现又趁乱反叛。高欢为安抚阿至罗国,竟然答应将自己的嫡女高蘅嫁给阿至罗国首领。虽私下与高蘅说这只是权宜之计,一定不会将她嫁入那偏僻之地。却已是派遣使者与阿至罗国首领谈判了。
高蘅吓得神魂俱无,听说那阿至罗国因循着部落时候的旧制,弟娶兄妻,儿娶父妾,那都是常事。又听说阿至罗国民风甚野,不论是规矩礼仪,还是人伦纲常,竟是一样不遵。只怕许了他们,便再难有回头之日了。
元脩听了也奇道:“如此丞相也舍得?娄夫人呢?”心里却暗忖着,这高欢越来越放肆,如此大事,却连同自己商量也不用。
高薇又是一番叹息,“我母亲现在说不上话,父亲只住在新府,宠信尔朱英娥。说不定这主意便是尔朱氏出的!”高薇越说越恨,“她自己便是女人,自己便被父亲尔朱荣送来送去,嫁来嫁去,如今敢打我妹妹的主意,送往那有去无回的地方!”说着已是站起身,身上轻软的海棠红密罗翠烟衫随着她起伏的身体轻轻抖动着。
“阿珂,丞相有一事做得对,那便是把你嫁给我。有我在,你放心,一切交给我便好。”没错,阿珂便是这位皇后娘娘的小字,也正因着此,高欢平素里并不愿意唤她名字。
“三郎,我知道你已是难事成堆,我怎能再给添堵。”元脩是广平王元怀第三子,人称“元三郎”。
元脩叹一口气,“阿珂,那日我同你说的,你要一直一直记住。万事并没有万全之时,有些事,说动手,便动手了。除了我,除了我列给你那几人,谁也不要信。”
高薇目视窗外,淡淡道:“跟了你,我早已不是我父亲的女儿,生死我都与你站在一起。”
元脩眼中有潮气浮现,他握住高薇的双手,喃喃柔声道:“一切都交给我,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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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瑶被浩浩荡荡迎进丞相府,却并未去拜见,或者说看望千尊万贵的尔朱英娥。一者,她即便是妾,也算是娄昭君的儿妾,若有婆母,当去探望,可这丞相新府里,并没有当家主母。二者,自己姐姐与尔朱英娥同为丞相妾室,且姐姐入府更早,生子也早上了半天,她得到丞相应允,去探望自己的姐姐,却没有探望一个比姐姐还晚来的妾室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