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世,社会之规制,尚未至于大坏,犹之人体,虽有寄生之虫,犹未至于甚病,故孔子称为小康也。至资本主义既昌,则昔时之分职,悉成为获利之彰,尽堕坏于无形之中,社会遂变而为无组织,而民之生其间者苦矣。东周以降,仁人志士,日怵目刿心,而思有以移易天下,盖由于此。然斯时之社会,其体段则既大矣,其情状则既隐曲而难明矣,而生其间者,利害又相龃龉而不可合,凡所措置,所收之效,悉出于豫期之外,而事变之来,又多不可捉摸,则安得不视社会为无可控制,不能以人力改造,其惟务抑压一己,以求与之相安,亦固其所。故新室与东汉之间,实为古今一大界。魏、晋以后之释、老,宋、明两代之理学,实改造社会之义既湮,人类再求所以自处,而再败绩焉者也。此又其所以若相反而实相类也。读隋、唐、五代之史者,其义当于此求之。
中国之史,非徒中国一国之史也,东方诸国之盛衰兴替,盖靡不苞焉,即世界大局之变动,亦皆息息相关,真知史事之因果者,必不以斯言为河汉也。此其故何哉?世界各民族,因其所处之境不同,而其开化遂有迟早之异,后起诸族,必资先进之族之牖启,故先进之国之动息,恒为世界大波浪之源泉焉。先进之国,在东方为中国,在西方则在地中海四围,此二文明者,与接为构,遂成今日之世界。其与接为构也,一由海而一由陆。泛海者自中国经印度洋以入波斯湾,遵陆者则由蒙古经西域以入东欧。泛海之道,贾客由之,虽物质文明,因之互相灌注,初无与于国家民族之盛衰兴替。遵陆之道,则东方之民族,自兹而西侵,西方之民族,亦自兹而东略,往往引起轩然大波焉。东西民族之动息,亦各有其时,月氏、匈奴,皆自东徂西者也,铁勒、突厥、回纥、沙陀、黠戛斯,则自西徂东者也。黠戛斯虽灭回纥,而未能移居其地,西方东略之力,至斯而顿,而东方之辽、金、元、清继起焉。辽之起,由其久居塞上,渐染中国之文明,金、元、清则中国之文明,先东北行而启发句骊,更折西北行以启发渤海,然后下启金源,伏流再发为满洲,余波又衍及蒙古者也。其波澜亦可谓壮阔矣。五胡乱华之后,隋、唐旋即盛强,而沙陀入据之后,则中国一厄于契丹,再厄于女真,三厄于蒙古,四厄于满洲,为北族所弱者几千年,则以铁勒、突厥等,皆自西来,至东方而其力已衰,而辽、金、元、清则故东方之族类也。东西民族动息之jiāo替,实在唐世,读隋、唐、五代史者,于此义亦不可不知。
第二章 隋室兴亡
第一节 文帝内治
隋文帝何如主也?曰:贤主也。综帝生平,惟用刑失之严酷;其勤政爱民,则实出天xìng,俭德尤古今所无,故其时国计之富亦冠绝古今焉。其于四夷,则志在攘斥之以安民,而不yù致其朝贡以自夸功德。既非如汉文、景之苟安诒患,亦非如汉武帝、唐太宗之劳民逞yù。虽无赫赫之功,求其志,实jiāo邻待敌之正道也。
帝平陈之明年,江南复乱,遍今浙东西、皖南、闽、赣之地,遣杨素讨平之。事见《素传》。又《陆知命传》:晋王广时镇江都,召令讽谕反者,知命说下十七城,得其渠帅三百余人,亦可见乱事蔓延之广也。江都,隋郡,今江苏江都县。《通鉴》述致乱之原曰:“自东晋以来,刑法疏缓,世族陵驾寒门。平陈之后,牧民者尽更变之。苏威复作《五教》,使民无长幼悉诵之。士民嗟怨。民间复讹言隋yù尽徙之入关,远近惊骇。”盖南北隔绝既久,民情不免猜疑,丧其利权者,乃从而鼓动之也。此等变乱,究非民yù,故不旋踵而冰消瓦解矣。
偃武修文之治,文帝盖深有意焉。《本纪》:开皇三年正月,禁长刀大。九年(589)平陈之后,诏禁卫九重之余,镇守四方之外,戎旅军器,皆宜停罢。武力之子,俱可学文。人间甲仗,悉皆除毁。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