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黛玉随众人来怡红院探病,她知道宝玉昨日还有话未说完,这次总要说完来个彻底的了断。昨日的事情,黛玉也听说了,等到了怡红院只见众丫环各司其职,勤勤恳恳,果然是受过教训的模样。
等进了屋子,宝玉已经吃了药,一个人正无聊呢。三春各自问了好,又陪着他说了会子话,黛玉也跟着话题时不时插上两句。坐了一会子后,众人怕说话久了累的没精神,均告辞离开。
宝玉怕黛玉也跟着离开,连忙道:“林妹妹,你且住一住。”
三春见他俩要说话,就先走了。黛玉走近,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着他,两人静默了半日一句话也无。还是黛玉先开口道:“你怎么样?”
宝玉心里有几大张纸的话要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看着黛玉的眉眼态度,眉间依旧若蹙,双目依约含情,可眼中再无泪光,霎时悲从中来。
“不好,不止身上疼的厉害,头也疼得厉害,不知怎的心也疼的厉害,我觉得我要死了,我要是因此死了,你会不会为我一大哭?”
“你又在胡说,太医看过了,也开了药,你现在的情形我看着比昨天要好一些的。”
“你竟然连哭都不想为我哭一声么?我现在伤重至此,你只来看过我两次。每一次只看了一看就走,我竟然都不值得你伤心吗?”
黛玉听他如此说,心里苦的发麻,口里却一句话也无。
宝玉苦笑一声,主动换了一个话题:“不说这个了。芒种节前一天晚上,你是不是来找过我?”宝玉看她不说话,就自顾自地说下去:“原是那些丫头惫懒,没给你开门,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若不是我昨天早上发了火,他们还不跟我说。他们说的话并不是我的意思,若我知道是你来了,我亲自给你开门打帘子都使得。”
“二哥哥,你别说了。”黛玉心里也难过,看他殷勤待她之情谊,又想到前世病魂萧索之际,院外箫鼓细乐声声的情形,眼里发烫,胸口发闷,不觉咳出几声。心里越加凄凉,恨命运弄人,这已经死了的心活不过来了。
“为何?妹妹难道不知道我的心事么?”宝玉不觉痛哭出声,直接点破问道。
“我自然知你的心事,可是你不知道我的心事。”黛玉垂下眼摇摇头,不去看宝玉的神情。
宝玉听黛玉如此回答,心中又惊又喜又苦又痛。“你既知我心事,可见我往日情谊并没有错付。然你如何说我不知你的心事,我是知道的。”
黛玉又摇头。“二哥哥,人之一生短暂,总有许多无奈何,既是无奈,何必奈何。我从小长于你家,虽得祖母宠爱,但亦有感到不自由的时候。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一件事,人赤条条来人世间,再赤条条地离开,其中人之一生,当中难免七情困扰,六欲缠身,这是凡人的应当历的苦痛,然而在这之外,还当活的自在一点,无须自苦。二哥哥,你且随我的心意吧。”
宝玉大恸,黯然落泪,竟不料黛玉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说知道他的心意,又说随她的心意,原来她的心意里没有他。卿既无意,贾宝玉如何强求。“好,好,若这是你的心意,我不可为难你。但你且知道,我从小与你要好,以后我仍旧不变,若你不自由的时候,尽可以告诉我。”
黛玉终于抬头看向他,“宝玉,你只当从未识的我罢。”
此话说完,两人终于诀别。宝玉也只得看着黛玉的背影那么一步步地离开。
从怡红院出来,黛玉已恢复到平静无波的模样。她的这唯一的心事已了断,待她回到自己家来,看到苔深难扫,竹叶鸣箫,更冷清了,心里空落落的。
想她幼年离父来到荣国府,父亲在临别曾言,外祖母和两个舅母可代母亲教养于她,她也本以为虽是寄人篱下,可终究都是是亲眷,临死之时方明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