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儿是第二次来老汉的茶棚,大前年冬天小哥儿赶错了路,在我这儿喝过一碗茶,想不到今日竟又特意来尝一碗。”
江小龙放下茶碗,大步跨到老汉旁边,学着他坐在曾被无数人跨过的干裂门槛上,点头,若有所思道:“想不到,大爷竟然还记得我。”亲近之情自心底生出,便又往老汉的身侧挪了挪,留下小半个门让人出入。
刘老汉嘬口旱烟吞吐着烟气,咳了咳看着面前的少年说道:“老汉我种的茶叶几十年都没变过,西北之地长出的茶,向来都只是一个味儿,你,是这么多年来除了我之外第三个能喝出不同味道的人!”
“嗯?是吗?”江小龙呼吸着很是刺鼻的烟气,捏着下巴思考起来,就在这时,茶棚外面的官路西边远远地传来舒缓的马蹄声。苦思片刻而不得的他忍不住说道:“江小龙请求老大爷解开小子的疑惑。”话毕,便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刘老汉的昏黄双眼。
“小哥儿呀,老汉我虽然懂的不多,却是知道,这人呐,经得事儿不同,尝到的味儿就不同。像是我,初尝茶时,嘴里就像塞满了黄莲,苦啊!”刘老汉似是想起了什么,咬着烟袋锅子很是愣了一会儿,叹息道:“现在呀,这茶,和喝水是一个味儿!”
收起烟袋锅儿,拎起提了大半辈子的“老伙计”颤巍巍地站起来佝偻着身子装茶去了,伛偻的背影让江小龙见之心酸,侧过头去恰好见到一人牵着高头大马朝着茶棚走来,眼珠儿远远一扫,就算是用他那万分挑剔的眼光刻意找茬儿也很难说出来人的缺点,“一个完美的人吗?”他不由暗暗发问,甩开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起身重新坐到座位上,回想起刘老汉的话语,陷入沉思。
大前年的那天,刚刚好,是冬至,一年中白昼正式蚕食黑夜的起始,万物播种下“一岁一枯荣”中“荣”的萌芽之时。江小龙背着岳子杨的骨灰穿行小半个中原大地,整整度过了几十个无助的日子,在黑暗的时刻他尝尽了人生百味中的苦,路途的艰辛,走错道路的丧气;感受着无能为力的苦涩,对变强的渴望,对弱小自己的愤怒在几乎是他最为纠结c最为迷茫c最为困惑的生命阶段,他在雪夜中那座古典小镇的朴素茶肆里,特别是在刘老汉的那碗苦茶里,他竟然意外地尝出了丝丝甘甜,浸在苦中的甘甜!如饮仙液琼浆般地反复回味着仅卖一文钱大碗茶的每一滴水,从第一口的苦中隐甜,到苦甘交织,再到甜味掩盖苦觉,到最后满嘴的馨芳
可以说,江小龙的一生因这碗茶而改变,而如今的他一无当时之心境,二又抱着玩笑之心,品到的茶味自然大相径庭,昔日的甘甜是内心的感悟,现在的苦涩便是茶原本应有的味道了。
品茶之人,绝大多数时间品的仅仅是茶本身,机缘巧合福至心灵之下,品的才叫人生。茶如人生,人生如茶,这话,在理。悟到了,一文钱的茶里就有菩提;悟不到,御用的极品也是枉然。
想通来龙去脉的江小龙重新回过神儿来灵动的眼睛寻找着可以说对他有恩的刘老汉,把困惑他许久的两大碗茶撇在一边,自嘲地笑了笑,“何必强求自己,强求这茶呢!”便再也没考虑过对这两碗茶的处理办法,不禁暗暗思量:“老大爷所说的另外两人又都是谁呢?”
思量中,眼前的视野微微一暗,江小龙抬起头便见到一双深邃如老泉c清澈如寒潭的眸子,刚才牵马而来的人竟是站在了桌对面,温和c平静c略带笑意地看着自己,环视一圈儿,却是发现不算小的茶棚里不知何时坐满了人,也难怪他有要和自己拼桌的打算。
来人有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奇异亲和力,叫原本就极为自来熟的江小龙更是好感大生,左手作了一个请的动作,笑着道:“大叔,坐!客气个啥!”把自己面前的茶端过去,放好,琢磨着:“这回,大爷的好意总不会白费了。”心里说不出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