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阁老府上大管家王隆的侄子,本是个游手好闲的刁滑喇唬。镇抚司的官员规定必须从军户中选拔,允许世袭。冯福没有儿子,前年死后,王恩便冒名顶替了他的位置。”
扶摇这才恍然大悟。一个六品百户胆敢如此张狂,原来是狗仗人势。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严阁老府上管家的侄子都能令巡城御史看他的脸色行事,严弼的熏天权势,可见一斑。
江若初给江默生上完药,窸窸窣窣收拾着东西,道:“明天提审你们的司狱司主事黄仁卿,一直想巴结严阁老,想必不会放过这个讨好王恩和王隆的机会。”
扶摇此时方转过身来,只见江若初斜着身子为江默生整衣,沉沉灯色下,其姿恰如暗月疏影,清清寂灭。
一种无常感觉,不知从何而来。
江默生一臂撑着褥子,强挣起身子道:“哥!王恩必然诬陷是匠户怠工暴动,我若在诉状上签字画押,岂不是断了那些匠户的活路?”
这一场械斗,本来死去的匠户才是苦主,可是照现下律法,在京师之中民告官,是需要去午门敲登闻鼓c递诉状的。别说这些匠户已经被抓了起来,他们中间大多都写不出一份完整的诉状c请不起讼师,这场官司,必然会被王恩恶人先告状。
江若初冷漠地看了江默生一眼:“不签字画押,难道等着黄仁卿对你用刑?”
江默生面上郁怒,望了眼扶摇。“若是我自己一人,定然是死也不会做这种违心之事!那些匠户大多家有老小,我手中拿着的,是数百条人命啊!我不怕死,就不想连累了扶摇姑娘。哥,你能想办法救她出去么?”
江若初俊丽面容忽转勃然大怒,一巴掌便甩到他脸上,啪的一声脆响。
“胡说八道!你难道要让江家断后么?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宁死不屈就能保住那些匠户的性命?幼稚!”
江若初的声音忽的又尖又利,裂帛一般,令扶摇都被嚇住了。
江默生脸上五道指痕清晰如埂。却犟直着脖颈,倔强地望着兄长,一声不吭。
江若初紧抿着的唇苍白而颤抖。扶摇看见他凉薄锦袖下,四枚棱节尖尖耸起,森森白骨一般,青色的血管也狰狞起来。手背上数道颜色较四周浅淡的伤痕被衬得明显,收尾的捺锋锐利无情,分明是烈鹰爪痕。
他仰头闭目,胸膛起伏,似是不愿再对着江默生的眼睛。
好一会儿,他缓缓睁眼,伸出手掌,手心抚上江默生被打红的脸颊,轻柔而怜惜,目中俱是心疼。
“这也是缓兵之计。我再去找人想办法,你先保住自己。”
江若初扬了扬头,眸光清冷,“你也知道,倘是你有难,我就算拼得一死,也要护住你。否则我怎么对得住九泉之下的爹娘?”
江默生浑身一震,拉着他的手,难过道:“哥你别这样”
江若初这时已经恢复如常,道:“后面的事情你别管了,我去做。”
江默生点点头道:“好”看着江若初欲起身离开,又觉不舍,抬手扶了扶他头上戴着的软翅幞头,道:“你不是不喜欢戴这些个帽巾的么?怎么今天”猝然看到那幞头下遮着的额上大片糜烂伤痕,颤声惊道:“哥!这是怎么回事?”
江若初挣脱他的手站起身来,将幞头往下拉了拉,冷声道:“走路不小心撞了一下。我走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说着,匆匆出牢门拾阶而上,不曾再回头看江默生一眼。
地牢中又恢复了死寂。
扶摇回头看向江默生,只见他颓然半撑着身子,脸色灰暗而悲伤。她从铁栏杆中伸过手去,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安慰道:“别难过了,这不是有转机了么?”
江默生梦呓一般道:“扶摇,我已经四年没见过我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