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见着他的灰色单袍上血迹斑斑,之前包扎臂上伤口的白手巾也被鲜血浸透了,不由得忧心不已,小声喊道:“时良!时良!你还撑得住吗?”
江默生扬起头来,脸上竟是笑嘻嘻的,一口牙在牢室明灭的灯影里显得格外的白。
“没事,我身子骨好。那锁头大哥倒是仗义,没用那种绵里藏针的打法,所以只是皮肉伤,歇两天就没事了。”
扶摇听他说话仍有七分元气,知道这伤果真是没有伤到根儿上,一颗悬着的心方落了下来。江默生同她说过,在工部的前两三年,他都被发去协助疏浚运河。栉风沐雨惯了,身子也练得结实。近一年为了备考方回京城,也照样三更灯火五更鸡,边晨练边背书。他自己说,他将来还是要去治水的,身子骨太稀松,可是不行。
她在墙角,靠着两人相隔的铁栏缓慢抱膝坐了下来,低低道:“时良,谢谢你。”
江默生又嘟哝了句“没事”便安静下来了,扶摇几乎以为他昏睡过去了。地牢中不见天日,折腾了这许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这时候静下来,扶摇方觉得腹中饥肠辘辘,想着大约是亥时将近。换在平时,这时候的确是该睡了。可是明日的审讯,她始终想不出一个完全的应对之策,心中着实烦乱,半点睡意也没有。
“扶摇?”
“嗯?”扶摇应声侧过头去,见江默生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趴伏着,闭着眼,俊朗脸上安静如昔,丝毫看不出什么焦虑或者苦恼的神色。
这个人总说他自己生性懦弱,其实一点都不是这样。
他守得住自己的心。处处退让,不争不抢,是因为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于是能够摒弃那些浮躁的。
他和自己的想法不同,却似乎,殊途同归。
“你和其他的,我认识的小姑娘不一样。”
“嗯?”
“别的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都在家里逗猫儿玩耍,想着自己的郎君会是什么样儿的呢。若是突然被投入这大牢来,定是会被吓得六神无主,哭个不停。”
原来他对自己是这样一个预设的认知。扶摇尴尬地笑着,纠正他道:“我不是小姑娘。我和你一样,是进士,是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江默生忽的一叹,问道:“你中进士后,先是被打压成九品观政,今天入衙第一天,又无端入狱,你不怨?”
扶摇怔了怔,这做官头一天,便被抓进刑部大牢的,大约古往今来她也算得上头一个了。
望着那跃动不息的灯芯火焰,似乎能看到那光宛如波纹一般向四面漫散开去,层层叠叠。像心湖中丢进一块石子,许多深藏的记忆从湖底泥沙般翻腾了起来。
数年之前,她也问过金缕衣这个问题。
你不怨么?
你不怨么?
你不怨么?
“我曾经的师傅有一个好友,是云水游侠。那个游侠朋友曾与她彻夜饮酒长谈,说:‘宁可心在江湖言江湖,不可身在江湖怨江湖。一个江湖人心死身陨,在我看来都不算凄凉。而当他开始埋怨江湖之时,才是真正的悲惨。’1”
“江湖和朝堂,固然大不相同,可我想这里头的道理,都是一样的。我可以埋骨于这朝堂之中,却不会将自己的际遇归咎于暗昧官场c浇漓世风。”
扶摇扯起一根干枯的稻草,闻着上头的霉味,想着窑子街上那些风餐露宿数着天上星星的夜晚,竟觉得奇异的亲切。
逆境这种东西,很奇怪。你怨恨它,它便狞笑着化为沼泽;你藐视它,它却慢慢变硬,托起你的双足。
她将稻草一截截扯断,捻碎,心中却愈发地坚定。父亲不曾给她留下什么,有一条家训她却记得清清楚楚——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
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