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筌见小弟怔怔立在台阶上一动不动,不禁心下恻然,又有些愧赧,暗叹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哪,向曾渔摆了摆手,快步走进左边厢房——
这时,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脚步轻快地从腋廊跑了出来,眸子晶晶亮,见到曾渔就笑眯了眼,“哥哥回来了,阿娘唤你去。”
这小女孩儿发型甚奇,除了左右两边梳着两个小丫髻,其余头发全部剃去,这是赣南客家民俗,男童女童都要等到满十岁后才蓄发,之前都是光头,男童脑壳囟门处留一块头发,女童留两只小髻,男童也就罢了,女童剃成半秃实在看着别扭——
小女孩还没跑到曾渔跟前,猛听得左边厢房传出刺耳女声道:“吃什么饭,吃饭急什么,自己有能耐吃山珍海味都行!”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放慢脚步,轻手轻脚走过来,轻声道:“哥哥,厨房里没有饭菜了,娘在房里留了一些糕饼,哥哥快去吃。”
小女孩是曾渔的幼妹,没有名字,那时的女孩儿绝大多数没有名字,长大嫁人了就称某氏,当然,小名是有的,这小女孩小名叫妞妞,今年虚岁七岁。
曾渔拉住妞妞的小手,又摸了摸她后脑勺,小女孩儿发茬也不扎手,低声道:“哥哥不饿,你去和娘说我过一会再进来,我要和大哥大嫂说些话。”
妞妞仰着小脸探究地看着曾渔,看哥哥神情没什么异样,点点头,小声道:“好,那哥哥快点来。”低头看到台阶上的书箧,就又去搬书箧,说道:“妞妞帮哥哥搬——”
不知道厢房里的曾筌说了些什么,那谢氏愈发恼怒起来,叫道:“十六岁成丁,都二十岁了,早就应该自己养活自己,难道要兄嫂养他一辈子!”
书箧颇为沉重,曾妞妞一下子搬不动,听到大嫂那么恶声恶气的说话,这小女孩心里害怕,紧抿着小嘴,担心地看着哥哥曾渔——
曾渔柔声道:“妞妞你先进去,书箧你搬不动的,别担心,哥哥没事。”
看着妞妞摸黑往后厅去了,曾渔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声道:“大哥、大嫂,那我们现在就把事情说清楚。”
左边厢房里霎时间没有了声音,过了一会,才又听到房里曾筌与谢氏在说话,先是压低着声音,后来声音重起来了,谢氏恼道:“他自己说要把事情说清楚,你又阻拦什么,明日再说,为什么要放到明日,难道明日会有报子吹吹打打上门报喜了?”
曾筌唉声叹气道:“声音轻些,声音轻些,莫让乡邻听到笑话我们——有话好好说嘛,小渔没进学心里也不乐,莫要这时候就提那事,缓几日,再缓几日吧。”
谢氏却是决不肯再缓几日,缓到明天都不行,就要这时说清楚,她要趁热打铁,彻底了结这多年的心病,愈发大声道:“我是一刻也等不得了,这些年我们供他读书花费的银子会少?他要去东岩读书,依他,他要买程文集子,也依他——这些且不计较,单这笔墨纸砚每年都要好几贯钱,可你看他知道珍惜吗,把那些上好的铅山竹纸拿来涂涂画画,画一朵花、画一只鸟、画一块丑石头,你说他作文章也就算了,却画那些,有什么用,能换来一斤米、一担柴吗?可笑的是有事没事还执一支箫坐在树下呜呜的吹,哭丧一般,这是咱们这种人家的子弟该做的事吗?那是高官富商子弟才能享的福,每天衣食不愁,就写写画画、吹拉弹唱,可我们是什么家世难道他不清楚?”
厢房里的谢氏越说越激昂,把这些年对小叔子的强烈不满尽情宣泻:“——你这个做兄长的在养济院每月要当值五天,一分银子没有,只免得一人徭赋,而他早几年就已成丁,每年请乡人代他承担徭役都要一两六钱银,这些他可知道?他什么都不管,只管读书,却读出个什么名堂来了,事不再三,他已考了三次,考不中就该死了那条心,难道还要一直考下去,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