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尊卑贵贱,然为人父母者,对子女的疼爱却多是如出一辙的。
诸官学行将结束暑休之际,非但皇帝刘彻想着给自家儿子做顿好吃的,大农少卿苏媛亦是这般打算的,虽是公务繁忙,今日却是忙里偷闲,暮鼓刚是敲响,便即离开府衙,急匆匆的登车,回了自家邸第。
七月末,昼长夜短,酉时仍是骄阳似火的大白天。
苏媛刚入得赵府正门,便隐隐察觉出某种甚是压抑的气氛,她曾任羽林医官,又曾在长秋詹事府任事,懂得如何察言观色,看着下人们的躲闪畏缩的神情作态,必是有事发生了。
因着久居上位,她早已练就了遇事不慌的沉稳心性,只是微微颦眉,缓缓行过中庭的廊道,往正堂去了。
刚拐过回廊,她突是驻足止步,两道柳叶弯眉微微扬起,面色颇是沉凝。
偌大的进院,不见半个下人,唯有女儿赵婉正跪在正堂门外,不断用帛巾擦拭着眼角,却又不闻哭声,显是犟驴脾气又犯了,每当她受了责罚,觉得着实委屈时,便是宁可默默落泪,也不会哭出声来讨饶的。
换了平日,苏媛或许会因疼惜她而心生不忍,然此时却没这心思,盖因她深悉自家夫君赵立的脾性,若非女儿闯下大祸,他难听的,也算自作自受的。
赵立真正恼火的,却是今日在宫宴上,他拉下脸面探听到的,自家女儿平日的诸多顽劣举动。
他将桌案上的一本厚实册簿递给行至身侧的苏媛,让她阅看。
苏媛忙是接过,也不落座,颇是急切的翻阅着那册簿,愈是往下看,脸色便愈发沉凝,黑得都要往外渗出墨汁了。
她对此类册簿的形制很熟悉,乃是虎贲羽林两军常年沿用的录事规制,大多用于向上官回报之用,此乃腾本,正本想来已然入库备查。
这本册簿,乃是羽林卫依公府调派,历次随扈赵婉的录事,但凡遇着甚么事,都会记录下来,虽说羽林左监乃至卫尉卿多是没甚么心思去看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然忠于职守的羽林随扈们还是会依职守条陈,将之记录下来,汇总呈报上去。
既是拿着优渥的军饷,出随扈任务时又有额外的“出勤贴补”,总得尽职尽责,不是么?
于是乎,赵府小贵女拳打侯府嗣子,脚踹名门闺秀的事,桩桩件件皆记录在册,时,地,人,事,物,无一疏漏。
厚厚的册簿,说是小贵女的案底未免太过,但无疑堪称黑资料,黑历史。
似此等录事,涉及诸多世家贵胄的日常行事,自是严防泄密的,除却撰写呈报的羽林随扈,也唯有羽林左监和卫尉卿能自行查阅,入库备查后更是仔细封存,若非如此,诸多权贵岂愿自请公府遣人随扈自家子女。
当然,亵玩倡伎,欺压良善,调戏民女之类的破事,贵胄们也不会在随扈禁卫面前做的,更遑论世家大族里的那些阴私事了,故而大多权贵不觉这些册簿有甚见不得人,只因其涉及私隐,终归不要外泄为好。
赵立虽官居右中郎将,然郎署和卫尉府是互不隶属的,彼此向来泾渭分明的安守本分,井水不犯河水,他自然无权调阅这些录事册簿。
然今日皇帝陛下在椒房侧殿摆下宫宴,与众位羽林出身的武卿飨饮,酒过三巡时,陛下有意无意的提到赵婉的羽林随扈踹倒翁主之事,嘱咐赵立无须在意,也不要太过责难赵婉那小妮子,此事错不在她。
涉事的羽林军候陈亦在席间,不愿因自个稍嫌急躁的行事而累得那小贵女遭了训斥责罚,虽没为赵婉说甚么好话,却是揽下了所有的责任。
奈何赵立心思细腻,从陈的言谈间察觉出了某种耐人寻味的意味,便在酒酣耳热时刻意套话。
陈作为羽林军候,虽说鲜少亲自随扈贵胄,却也从部属的呈报中,闻得赵府小贵女私下的做派,也晓得她近来可闹出了不少事儿,只是没人与她这黄毛丫头计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