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大字特别醒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来这里干什么。这倒有点意思。但是,这里还毕竟是看守所,来这里的也只是案件嫌疑人,还毕竟不是罪犯,至少不完全是吧?至于我,我来这里又是干什么的呢,是很正常的探望嘛。但是,在这一刻他立刻就明白了,写这两句话的人的确很聪明,一下子就把你仅有的一点儿勇气和尊严全打垮了……来的时候,陈见秋已经鼓了好半天的勇气,反反复复告诫自己,其实这一点儿也没有什么嘛。古今中外,这种落难的事儿多着呢。特别是这些年来,全国各地不用说了,就是在雁云这么个小地方,每年也总会有三三两两的大小官员中箭落马。与他们比起来,王霞这件事儿实在算不了什么,特别是负责办案的周雨杉说过几句话让他一下子全想开了:这种事只能发生在我们这里,而且也只能发生在现在这个时候,也只能发生这么一次了……这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但是,此刻,当他真正站在这个地方的时候,才又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悔愧和悲怆,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个地方也还是不进来的好啊!
出事以后第一次和老婆见面,也是在这个地方。那一次,他头晕晕的,两条腿怎么也不听使唤,几乎是一步一挪机械地迈着步子,一直到走进一个小房间,隔着铁栅栏看到了老婆那一张充满男人气的大方脸,都没有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迷迷糊糊好像一直在做梦……后来还是老婆呜呜咽咽的哭声才把他惊醒过来。他当时一下子愤怒地跳起来,一拳又一拳猛烈砸打着铁栅栏,恨不能立刻冲进去把这个身躯庞大而头脑简单的臭女人撕他个粉碎……“哭哭哭,哭死算了,省得我看着你恶心!人都让你丢尽了,多少大事全坏在你手里,你还有脸哭,你——你为什么不去死啊?!”
一直发泄了好半天,他才似乎有点缓过劲儿来,开始恶狠狠地破口大骂。
王霞也似乎哭够了,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低低地说:“什么也不用再说了,咱们离了吧,我不会拖累你的……”
“你说的倒好!离,现在才离,那我成什么人了?而且你知道不,你已经拖累我了,已经把我给拖死了!现在再闹个离婚,只能再给我头上扣一个屎盆子,亏你还是搞公安的呢!”
“那……你说怎么办?”
“就这样耗吧,耗到哪儿算哪儿——不过我问你,你怎么就那么贪,背着我搞了那么多,在我面前还天天哭穷,你把那么多钱都倒腾到哪里去了?!”
王霞又呜呜地哭起来,却什么也不肯说。
这一下,陈见秋更愤怒了,身子一下子扑在铁栅栏上,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你——你死了,你怎么不说话?你到这个时候还想瞒我。你说呀,是不是都给你们家了?”
“……家……没有……”
“那——能到哪里去了?”
“捐……全捐了……”
在那一刻,陈见秋真的晕过去了,一下子瘫倒在地,发出沉重的一声响。与此同时,在铁栅栏那面的王霞一声尖叫,就像什么巨大的东西断裂了,撕帛裂布响彻了整个看守所……一直守候在外面的工作人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都神色惊慌地冲进来。
好些天了,陈见秋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这样做究竟为什么,一直想把这个和他朝夕相处近二十年的女人搞清楚,但是始终也没有明白。按照她的说法,他当时就带着办案的几个人,回到家里,把这么多年来老婆一直密不示人的那个保险柜打开了。看着那一堆又一堆的汇款收据和不多的几封来信,在场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这么些年来,这个搁在床边的保险柜一直是老婆的一个宝贝,总是偷偷摸摸地打开,从来也没有让他看过一次。虽然老婆总是说,那里没有别的,只不过全是她办案的一些材料,但是陈见秋根本不信,一定还有别的秘密,比如情书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