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第(1/6)页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提起忍耐两个字,吴仁民的愤怒又给激起来了。他瞥见了黑影手里拿的书,他知道这正是陈真著的那本解释社会科学的书。“忍耐?你也要说忍耐?究竟还要忍耐多久呢?是不是要等到你这本书传到了每个人手里,每个人都能够了解它的真正意义的时候吗?我告诉你,那一天是不会有的。书根本就没有用。周如水不就是被书本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吗?还有李剑虹,他简直是一个书呆子。老实说我现在不再拿读书的话骗人了。我在大学里教了差不多两年书,还没有宣传到一个同志,而且连给资产阶级培养子弟的功劳也说不上!把你的社会科学收拾起来罢。要革命,还是从行动做起,单是在一些外国名词里面绕圈子是不行的。我说现在的社会科学确实需要大革命。全世界的学者如毛,但是到了大革命发生的时候,连他们也只配陈列在博物馆里面了。”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话?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这不再是陌生的声音,这的确是陈真的。他知道陈真是怎样的一个人:抛弃了富裕的家庭,抛弃了安乐的生活,抛弃了学者的前途,在很小的年纪就参加社会运动,生活在窄小的亭子间里,广大的会场里,简陋的茅屋里。陈真并不是一个单在一些外国名词中间绕圈子的人。他怎么能够拿那些话来责备陈真呢?他想:“我错了。”但是他马上又警觉似地自语道:“陈真不会到这里来,我是在跟我自己辩论罢?”

    “我们是应该忍耐的。这不是说忍耐地受苦,是说忍耐地工作,一直到最后胜利的时候。那一天会来的,虽然我们自己不会看见,但那一天是一定会来的。”这又是陈真的声音。

    陈真的话向着他的头打来。这一定是陈真在这里说话,因为他绝不会跟自己辩论,向自己预言,因为他不是一个说教者!

    “这是你,这一定是你!”他狂热地叫起来,“我在跟你辩论。说话的一定是你,因为你是一个说教者,我不是!”

    然而这一次他错了,说话的确实是他自己。屋子里并没有陈真,他是在跟自己辩论。

    他的叫声使他力竭了,可是在这屋子里并不曾生出一点回响。除了他的脑子外,再没有一件东西使他感觉到他曾经发出了一些叫声。

    屋子里仍然很静。后来三四声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响了起来。

    夜已经来了,屋子里黑漆漆的。

    他直伸伸地躺在沙发上,身子软弱无力,连动也不想动一下,他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1《回忆录》:旧俄民粹派女革命家薇娜·妃格念尔的自传。第二卷有中译本:《狱中二十年》。

    第三节

    “那本妃格念尔的《回忆录》我拿给佩珠去看了,前几天忘记告诉你,”一天下午方亚丹来看吴仁民的时候对他说。

    “她不见得就了解罢,”吴仁民随便答了一句,依旧在抽他的纸烟。

    “为什么不了解呢?那是一本好书,我读了,还流过眼泪,”方亚丹热情地说。

    “这样容易流眼泪,你们的眼泪太多了,”吴仁民冷淡地说,其实这冷淡只是表面的,他的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燃烧。“我们除了眼泪外还应该有别的东西流。”

    “你就只会说空话,你就像妃格念尔读过的那首长诗1里面的英雄2一样,”方亚丹气愤地说。“那位英雄到处散布雄辩的议论,然而只限于空谈,他从没有做过一件实在的事。话纵然说得激烈,终于是空话。”

    “是的,你们连激烈的话也不敢说,”吴仁民只说了这一句就闭了口,因为他忽然记起了陈真的话。原来当初陈真把这本书送给他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我已经读过了四遍,我每读一遍总要流不少的眼泪。我是在哭我自己,我自己太软弱了。”于是他忘记自己地高声接下去说:“我们太软弱了。”他又改变了语调说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