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小说一口气读完了。书里讲一个病人接受心理治疗,他躺在椅子上,心理医生躲在他身后,他开始唠叨,唠叨了三百多页,还没唠叨完关于他手淫的种种。他唠叨不完,这样重大的题材至少还需要十部类似的小说。
我忽然清醒了。胡大爷在狂敲我宿舍的门,高声喊着:“秋水,秋水,你姐姐找你,你们家出事儿了。”我提了裤子窜出了门,于是第二次见到了柳青。
柳青站在门口,穿着另外一身黑色套装,头发盘了,有些乱,口红涂得也不很仔细。她站在楼道里,周围挂满洗了的衣服。厚朴那条巨大的内裤,竹子衣架撑了,绿底黄点,一面非洲某国国旗似的悬挂在她身后。厚朴的内裤都是有年头的。对于内裤,厚朴不讲更新换代,只讲自然耗损,除非丢了或是烂到挡不住龟头,绝对不扔。时间长了,不黄不绿不蓝不白,颜色难辨。厚朴说将来他的博物馆建成了,送一条内裤去展览,表明他艰苦朴素的作风,老革命似的。我们说革命少年们肯定会把那条内裤当成革命老人厚朴第一次梦遗的遗物。柳青站在厚朴的裤头前,周围是晾晒着的军绿裤、水洗裤、牛仔裤,我闻见沙丘香水的气味,忽然觉得柳青站在这个地方,有些古怪。
胡大爷抢在前面,只穿了裤头和背心,裤头像领导人一样一直提到腋窝,背心上印着“劳动模范”四个红字,遮不住他硕大的肚子。“秋水,你姐姐找你,你们家出事儿了。你有几个姐姐呀?”
“行,大爷,我知道了。您先回去,天凉,别冻着。”我看胡大爷趿着拖鞋走回传达室,回头对柳青说:“给我半分钟,我马上出来。”
我胡乱穿上衣服,从门后挂的白大衣里随便抓了一件,出门拉了柳青往楼下走。天还没亮,挺凉。我们穿过摆满试剂柜和各色冰箱的楼道,楼道里有一股老鼠饲料的味道。我的右手轻轻拥了柳青,指示楼梯的方向,她一句话不说,我也没问,我感觉她的身体在抖。
“冷?”
“可能吧。”
我把夹克衫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她还在抖,本来就瘦,现在人显得更小,仿佛淋了雨的鸟。
“你不冷?”
“我有白大衣。这东西太脏了,我穿好了。我以前一直以为白大衣最干净了,白衣护士最温柔了。其实,我错得不能再错了,没有比白大衣更脏的衣服了。”
“那白衣护士哪?”柳青恢复了些常态。
“没实际上过,不太清楚。但是上过的同志们都说,绝对属于剽悍一类。想想也对,要是个好护士,温柔都在白天用到病人身上了,到了晚上没什么会剩在老公身上,护士也是人呀。就像大厨做了一天的饭,晚上回家,只想用炸酱面应付老婆孩子。要是个恶护士,对付你和病人,都不会有什么好脸子,不如找个杀猪的,也穿白大褂。”
“你好像总能说出很多着三不着两的话,没人劝过你要嘴上积德?”
“不少人咒我会死在这张嘴上,说我一生坎坷,多半会被人骟掉,一定会死在嘴上。开始挺害怕的。但是想通了,也就好了。被骟了,可以当圣人,写《圣经》或《史记》。死在嘴上,比死在床上强。”
我们走出楼门口,一股冷风吹过来,鼠食的味道去了很多,柳青打了个冷颤。我看见她那辆欧宝车停在院子里,就管柳青要了钥匙,开了门拉她上去。我裤兜里正好有半包骆驼烟,前天顺我哥哥的。我点了一支递给柳青,又给自己点了一支。柳青一口一顿地把那支烟抽了,烟灰弹进车里的烟缸。她嘴的形状挺好看,掐灭的烟蒂上印了一圈淡淡的口红印。车里充满烟雾,渐渐暖和了起来。
“出什么事儿了?我家出什么事儿了?”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住哪间屋子。我总不能跟大爷说,我来找秋大夫打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