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可还记得令尊之‘三不医’,不医佞c不医匪c不医兵?”
山林静谧,月光如水,完颜宏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音清质朗,字字敲骨击节。
罗玄不能自已地缓下脚步,理智在提醒他速速离开此地,心底却有个难以抗拒的声音,牵绊着他正欲离去的步伐,那是一种生而为人皆无法自控的c探索身世的本能。
完颜宏凯方才所言,却是句句属实,爹当年的三不医,确是“医不及匪,医不及佞,医不及军”,他曾历历在目,也曾质疑过父亲:“医者父母心,何不一视同仁?”
爹那时宛然一叹,兀自沉默笃行。
匪佞不医不难理解,可为何医不及军?年幼时罗玄不懂,如今胸口那抹伴随了他六十余载的玄虎图腾和这名深夜造访的金国后裔,霎那间使他明白了。
倘若一切都是真的,倘若自己的父亲一生都夹在汉金两难之境,倘若他对自己自幼的诸般教诲c诗书伦常确是源于他对宋汉文化之刻骨深情,则身为医者他唯一能做,便是放弃医兵,也算他为本宗血脉和生息土地间的短暂平和,尽上了绵薄之力。
心头疑惑如海啸山崩,罗玄转身正视完颜宏凯,却见他不卑不亢,胸有成竹:
“罗神医,令尊与你皆我完颜宗室中人,只可惜往日久远,今日又事出突然,令你冒然接受确属不易,在下不会勉强。宏凯今日前来,实则还为一事,我王有意同斌州诸豪杰联手,合力抗元。"罗玄点头,金国产生同宋人联手抗元之意,倒也不属意外。
完颜宏凯接着道:"眼下蒙古新都初建,四方扩兵征土,我大金因国力虚空,不得不望其项背忍辱称臣,长此以往,金宋两朝恐都不保,当务之急,我们何不摒弃前嫌,共御强敌?我王为示诚意,已做出承诺,元破之日金兵将退守嘉峪关外七十载,与中原划地而居,河井不犯。”
“只可惜斌州城中将领多为中原武林中人,他们同仇敌忾,执意不允同我大金联兵。眼看元兵临城,倘若斌州不保,则元兵挥军南下,不出几日宋庭当陷,之后便轮我大金唇亡齿寒。罗神医,您于中原武林之誉无人可比,倘若你能出面发话,群雄必当通晓局势,听从您的调遣,则我金人远虑,宋氏近忧,亦都化于无形了。”
罗玄静默,盘视完颜,完颜宏凯见此,豁然一笑道:“罗大侠,令尊酷爱汉室文化,即使遭遇放逐,他之一生都在渴见两国融好,理礼相通。令尊姓罗也好,姓完颜也罢,他对中土之孺慕深情你是知之甚详。还望神医归去后高抬贵手,助郭将一臂之力,也为宋金两邦平安久治争一线生机,在下告辞。”
言罢,他昂首阔步离去,罗玄独自一人伫立山林,锁目沉思。
返回客栈时,万籁俱寂,绛雪一直在偏房等着罗玄,见他面色有异,上前询问,罗玄敷衍两句,绛雪觉出父亲不欲深谈,便掩门离去了。
罗玄独处一室盘息坐定,熬至三刻,心中终如千虫叮咬,坐立难安,起身走到镜前解开前襟,相伴多年的无名腾图正对着他虎视眈眈。
真话假话,诡计阴谋,此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时今日,他发现了关于自身一些深埋已久c回光返照的往事,这个感知将清醒与迷惘一齐带入罗玄那几已油尽灯枯的生命,巨大的未知与惶惑将他灵魂深处的某块隐域前所未有地激活起来。
面对铜镜,回忆接踵而至,当初是什么令与小凤一夜后的自己迫不及待地逃离?是什么令自己不明所以地颓败黯恼?除去对一夕情乱的自责c彻骨折堕的绝望,还有什么时时悬在意识深处,始终觉得不妥的记忆碎片?
是爹下针时,多年行医妙手的难禁颤抖,是十岁过寿,他忘却父亲面命,袒胸同武林小伴潜入河川时娘的一惊而起,那日娘撞破了头颅也要冲来挟着年幼的罗玄送回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