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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讥讽阮籍见张华《鹪鹩赋》而叹其有王佐才之说,直谓“观其(案指张华)意,独yù自全于祸福之间耳。”司马氏代魏局面一经确定,玄学之士纷纷归于司马氏,连嵇康之子嵇绍,在几经踌躇之后,亦经山涛荐而仕晋。西晋朝野玄风吹扇,玄学压倒了儒学而成为意识形态的胜利者,连昔日司马氏代魏功臣的那些儒学世家,多数也迅速玄学化了。两晋时期,儒学家族如果不入玄风,就产生不了为世所知的名士,从而也不能继续维持其尊显的士族地位。东晋执政的门阀士族,其家庭在什么时候、以何人为代表、在多大程度上由儒入玄,史籍都斑斑可考。他们之中,没有一个门户是原封未动的儒学世家。东晋玄学一枝独秀,符合门阀政治的需要。

    然而,儒学自有其社会效用,是玄学所不能完全代替的。玄学阵容中,很少有人完全站在儒家基本思想的对立面。儒家基本思想或者被包涵于玄学之中,或者尚独立存在于玄学之外,继续起着或多或少的作用。《三国志魏志王昶传》王昶诫子侄“遵儒者之教,履道家之言”,是多数当政居位的玄学名士立身行事的共同倾向。这实际上就是《庄子天下》所说的“内圣外王”之道。

    玄学名士之中,也不乏佯狂醉酒、放浪形骸的人物,所思所行与儒家格格不入。他们多在玄学士族身处困境的时候出现,如魏晋易代之际,元康八王之乱之中,永嘉南渡之初,以及太元之末。这些很难说就是士族的常态。东晋时还有一些是声誉特高,为上流社会所仰慕的玄学名士如刘、王蒙辈,他们但求放达,不婴世务,“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这些人以虚誉为荣,可以充当门阀政治的点缀,而不能运转门阀政治。能够运转门阀政治的人,仍然只能从“遵儒者之教,履道家之言”的出入玄儒的名士中产生出来。王导、庾亮、谢安,都是这样的人物,桓温也是浅涉玄风而又不囿于玄的人。

    余英时先生论玄儒问题,曰:“魏晋南北朝之士大夫尤多儒道兼综者,则其人大抵为遵群体之纲纪而无妨于自我之逍遥,或重个体之自由而不危及人lún之秩序也。”又曰:汉代以后,宋明理学以前,“儒家xìng命之学未弘,故士大夫正心修身之资,老释二家亦夺孔孟之席。唯独齐家之儒学,自两汉下迄近世,纲维吾国社会者越二千年,固未尝中断也。而魏晋南北朝则尤可视为家族为本位之儒学之光大时代,盖应门第社会之实际需要而然耳!”?余氏谓魏晋南北朝为“儒学之光大时代”,并以知识阶层的群体xìng和个体xìng解释学术思想的发展,这些见解尚可斟酌。但是余氏所论在玄风竟扇之中,儒学犹得不绝,齐家之学更有发展,确是事实。

    以东晋时期的人物思想而论,按儒家所本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衡量,玄学于诚意、正心甚至修身诸端,确有其独到之处而异于儒学。但在士族本位的社会中,维系士族本身之存在,保持一姓士族内部之凝聚,即所谓“齐家”者,确实不能从玄学之中找到有用的思想工具。所以,士族通常并不废礼学,还特重丧服之礼,以之为维系士族门户的重要手段之一,表明士族为了“齐家”而不能废儒。名士庾亮,一方面是“xìng好庄老”,另一方面又是“风格峻整,动由礼节,闺门之内,不肃而成”(《晋书》卷七三《庾亮传》)。这就是史家所谓儒道兼综,或者说玄礼双修。至于“治国”、“平天下”,从理论到实践,都是玄学所不具备的,必须依赖儒学。所以阮氏子弟入晋,有“三语椽”之称?;竹林人物向秀直渭“儒道为一”?;向、郭注《庄子》,更谓圣人身在庙堂,心在山林?。

    玄学名士在理论上不能废弃儒家的治平之说,在两晋时已经确定了。出入玄儒,内圣外王,东晋门阀政治中当轴主政的衮衮诸公,似乎无一例外,只是各人思想风貌的偏重容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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