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苏行自十岁经历过那桩事后便很是讨厌诸如此类气味。
他乜了乜眼角,看到斜里站着的少年一副清寡无辜的模样,眉儿长长,鼻子秀巧,唇瓣的颜色比春日的花骨朵还娇嫩上几许。
可见司灵都不单身上沾染上女人的味道,连容貌也日趋女相。
阮苏行在观察画贞,她也在暗暗地觑着他。见阮苏行眉头微不可见地攒了攒,少顷又松弛开来。以那双眼眸里透出的光致,她猜想这个姜国皇帝一定是在蔑视自己。
既然来到了异国他乡,她自然清楚自己的公主做派无处可用,只是个质子,唯有卧薪尝胆再图大计。压下心里的不舒服,画贞仰面望着空中某个虚无的一点,故作艰涩地问道:“陛下是不是,有一点讨厌我?”
“不是一点,朕非常讨厌你。”薄唇微微启合,他回复得斩钉截铁。
画贞说不出话来,涨红了脸,她很尴尬,以为就算国家不同,好歹远古老祖宗传下来的礼仪文化是相同的罢。若是正常人,这时候便是真想表达自己对提问者的厌恶,难道不该拐弯抹角抹角拐弯儿把自己的讨厌说出来。
真的不用担心她听不懂的
而阮苏行现下直率得她无从招架,耳边嗡嗡地响,好像听到那里侍立的宫人也在笑话她了。
画贞张了张嘴,他忽然挥手阻断了她,“如果是拖延时间,朕看也差不多了。”阮苏行眼里结了冰碴子一般,黑洞洞的无边无崖,他负手冷硬地道:“你险些撞上朕,以为就这样算了?朕受到了惊吓,你立刻,站到你该站的地方。”
他他他c他居然说自己受到了惊吓?!
画贞揉了揉额头肿起的小包,她服气了,算是认栽了。
她是个女孩子,真要说起来,挨几句骂没什么,丢面儿也无妨,可他做什么非要冻她?她怕冷,特别怕,一回忆起那种连脚趾尖都冷的发疼的感觉,肩膀都禁不住哆嗦了几下。
画贞认命地往雪地里走,鹅毛大雪,狐裘却在别人手里,它也想她了罢。
冷风更紧亦劲,一头走,她一头不留神地在脑海里描摹出了阮苏行的容貌。造物者对这个男人的待见显而易见。
这个年轻的一国之君有双漂亮的丹凤眼。丹凤眼长在男人脸上有时会叫他们看起来有几分媚态,可是画贞思及阮苏行那两道上翘的眼尾,还有当他看着她时,她脊梁骨恍惚升起了一股游走的寒意。
他让她怀疑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被洞穿了,头皮发麻。
不过
画贞缩着瘦削的肩膀蹒跚站定,她的直觉告诉他阮苏行还不曾发现她是假的。是了,吃点苦头没什么,只要大方向不错,现在的苦就是以后的甜。但是呢,要达到目的,从一个讨厌自己的人手里取东西,首先得修缮关系罢?
她扭着腰吃力地回身张望,透过几大株腊梅树,回廊上却哪里还有甚么人,连只鬼影子也是没有的!
画贞悲愤凄凉地返身重新立好,两手揣袖兜里,思量起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线。抛开她不知道的“自己”与阮苏行的矛盾不谈,依她的浅见,在位者多是喜欢别人溜须拍马的,这个她却不很擅长——
转过一个拐角,横梁尽头雀替镂空的缠枝花纹里积满了雪,北风呼啸不息,紧紧一墙之隔的殿内却因燃了地龙的缘故温暖如春。
楠木高几上的水仙幽香袅袅,和着殿正中藻井下对着的兽耳香炉里不绝于缕的沉水香,恍恍叫人思维停滞,晕晕欲睡。
阮苏行的朱笔在奏章上圈圈点点,时而添加批注,御案上的参茶凉了换温的,再凉再换,也不知道换了多少遭,龙座上的人才放下朱笔舒了口气。
他端起茶盅抿了抿,一手支颐望向下首侍立的张全忠,淡淡道:“你说,是朕的过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