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活了几百上千年都修成一根老油条,就这只狐狸,活得越发正经。
玄吟雾正正经经把法锈领口拉好,有些不可抗拒地瞟过去一眼,又克制地别开目光,想着要找些杂事来做,分散一下心思。
静默片刻,他想找个被褥过来,但这么一个被精心布置的地方竟连一块布料都找不到,心里越慌,绒耳朵越是转来转去,就是收不了,最后连大尾巴都冒出来。冬日干燥,轻轻扫过床沿就炸得长毛四散,越发蓬松,他不知所措地晃了几下后,将针毛捋顺,露出下面柔软纤细的绒毛,软绵绵地搭在法锈身上,伪装成一席被子。
他瞥向枕边,又赌气一般将仲砂的手绳拨到床脚,把尾巴往上移了移,用尾尖偷偷摩挲了一下法锈的下颌。刚想收回来一点,结果法锈忽然抬起手臂,似乎被蹭痒了,侧过身一把半搂住,缩了缩脑袋,黑发披散,半张脸都陷进去蓬软的毛里。
玄吟雾被吓得寒毛竖起,这次一动不敢动。就算从尾椎一直酥麻到腰背,也转头背对着床榻,眼观鼻鼻观心,紧绷着腿,只拿脚蹭着地面。
身后再没动静,但狐狸被压着尾巴也没法睡着,夜里漫长,难免想东想西,一来二去还是想起仲砂,心头就冒出一丝丝烦躁,又有微不可察的嫉恨。
他知道这样不好,人修是最不喜这种心性的,易惹魔障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但他是一只狐狸,就这么点护食本性,只是闷在心里不高兴。
又想到她十三岁是什么样?那张脸没张开也应该很漂亮,爱娇爱俏,鬼点子也没现在这么多,想着就特别可爱。然后呢?她就是以这样一副面貌与仲砂结识的么?也像第一次见到他一样,游走山间,见到有盘膝而坐的红衣女子,咦了一声,上前撩笑。
对,她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之前还当着他的面撩过一只田螺姑娘,手法纯熟得很。
真是光想着他就要气死了!
真是冤孽,不得安生的冤孽。
与此同时,云莱仙宗的院落主屋外,守门的小弟子们暗中挤眉弄眼,猜测少宗主拜访饲祖的用意。他们的大师姐端坐屋内的轮椅上,垂着眼眸,仿若熟睡。
仲砂这模样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但是没有丝毫睡意,她很清醒。
十六年,若说大家都是几百年的老道,差个十年左右权当玩笑话,只是正当年少,区区数月也可窥得变化。十余年来她模样如旧,性情磨得更加内敛,但第一眼见到法锈,除去不曾淡去的情义,感受到的是活气,入世走一趟,竟然能给她这样的人染上如此鲜活的气息。
她也终于会顺畅地说话了,语调起承转合,还会笑,每一次笑得都不同,让仲砂心中扬起淡淡的遗憾和惋惜,如果当初能同归同去,应该能看到她一点点的变化。
仲砂十一岁跪地求学,过了十一年,遇见了十一岁的法锈,这一连串的数想起来令人啼笑皆非,而第一次的对话绝非狐狸所想的谈笑风生,反而生硬到令人发指。
仲砂首次见到法锈是在一座高耸入云的磐石山,上面封着万道铁索,四十八把巨锁扣在上面,风一吹,锁孔中阵阵嗡鸣,像是风直接贯穿到了人的喉咙里,带起绝望的低吟。
石前伫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仿佛与磐石融为一体,一身纯黑衮服,半分章彩纹饰也无。她慢慢抬手,按在巨石上,僵硬咬字:“何为天道?”
仲砂沉默良久:“命。”
“桎梏。”她纠正,再问,“可能破之?”
“可以。”仲砂说,“成仙就可以。”
“不能。”她驳之,再答,“仙,不得下界,怎堪说其等非困顿桎梏之中。”
仲砂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与一个字一个字的刻板语调相对的,是她的精神,无垠而博大,一条思绪未曾到头,